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定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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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雉颔首,应允道,“好,既你如此说,我相信先生的识人之才,便带着董望之罢。有他在,一路的风土见闻,民情货殖,也能有人全部记叙下来。将来,给后人看看,咱们创业艰辛,开疆拓土,究竟有多么不易。只是——我此行未必会见到赵佗。”她语意一转,把话锋收了回来。君子缜密而不出,自洛阳行至长沙国耗时月余,此刻为时尚早,未有十足十把握的事情,她不愿提前泄露风声,也怕南越人有所提防。叔孙通见吕雉如此谨小慎微,也笑着摇摇头道,“无论如何,皇后一行之长沙国,既得了梅山之菁华,身边文武双全,再见外邦,也是更为稳妥的。”文武双全?叔孙通方才荐的董望之,姑且算作是“文”,可这“武”又是谁呢?吕雉正皱眉思索,抬眼望见叔孙通脸上狡黠的笑容,猛地一念闪过,心照不宣地“哦”了一声:她对梅山的崇山峻岭中或藏有奇兵的猜测,被叔孙通不露声色地确认了。而且,不光是对奇兵存在的肯定,叔孙通更毫不犹豫地坚信,眼前的皇后,必能请动这股神秘莫测的奇兵,旗开得胜。为何他如此笃定,其中必有缘由。见叔孙通不愿多说,吕雉便也不追问了。到底是什么诀窍机密,待到了梅山,也就分明了。***这天清早,鲁元读完吕雉的密信后,看着发黄的丝帛卷曲着在烛火中化为灰烬,咬着下唇思索了会儿,便从自洛阳带来的心腹宫人中挑了几名办事利落且会骑马的,将她们召进寝殿。她细细密密地吩咐了一番,着她们即刻动身去真定县,哪怕翻遍全县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务必找出赵佗及家人的蛛丝马迹。“这样罢,你们对外只说,皇后的生辰快到了。这是我来赵国的头一年,我不满意平日里惯常进献的礼品,定要你们各处搜寻,找些刁钻古怪的稀奇玩意儿来。”“是。”宫人们齐声道,一个个胸有成竹地说。“还有,真定距邯郸城似乎不太近,若挽车去,走得太慢了,我这就替你们寻些快马来,”她又想了想,有些着急地补充道,“你们先稍事准备一下,待我回来,午后便出发。”她煞有介事地指挥着,举手投足间,俨然有了一家之主的风范。尽管鲁元暂时看不懂母后的布局,但她深知既然自己临危受命,便定是关乎家国社稷的大事。想清楚这点,她的一片忐忑不安中,又夹杂了些跃跃欲试,更有着被委以重任的自豪与骄傲。快马的事,她早就打定主意,需去求助于赵相张苍,便一阵风似地旋出门,直奔相府而去,只抛下一句话,“去赵姬处替我说一声,就说我今儿个有点事,不去寻她练箭了。”***各王国的朝廷制度与中央相仿,于王宫外,另设有丞相府。凡遇需要征求王国百官意见的重要事务,或在王宫内召开朝会,或在丞相府的正殿中聚集商议。此时赵王已进京觐见,王国一应大小事务,均由赵国丞相张苍领衔有司,从早到晚于府中集议。鲁元唯恐耽误了时候,风风火火跳下辇车,步子迈得急,险些被相府门口的石阶绊倒,多亏陪在身旁的梳头宫人肖媪一把扶住她的手,低声道,“成大事者,必有静气。”这话其实大大僭越了,绝非宫人该对公主说话的口吻,但肖媪这批宫人都是吕雉亲手为女儿拣选的,在她心中的地位,自不同于常人。肖媪的掌心粗糙但温暖,令鲁元想到了遇事不慌的母亲,她点点头,努力喘匀了气,跟着迎出来的张苍,走进了专供私下府议秘事的偏殿。偏殿内极暖,鲁元瞥见室内一侧的长炕上,乱糟糟地堆满了小山似的简牍文书,想是张苍平日便在炕头处理一国政务。她与张苍面对面坐于地席上,侍从刚从外面掩上了殿门,她便张口急急道,“我欲向丞相借几匹快马,今天就要,此刻就要。”“哦,借来何用?”张苍好整以暇地端坐着,面孔白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鲁元踌躇了一刻,“去趟真定,为母后准备寿礼。丞相手头有没有快马?”吕雉在信中叮嘱了,此事不必瞒着张苍,但她毕竟年轻,还是想试试自己的借口是否能唬过众人。张苍看了一眼少女急得红彤彤的苹果脸,噗嗤一声笑了,“马有的是,邯郸与真定相距不到五百里,快马加鞭,路上辛苦些,两三日便能到。”“那就好。”鲁元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脸上尽是压抑不住的轻松。张苍却没被她的喜悦感染,只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问,“你们这次大费周章去真定,是要采办寿礼?究竟什么稀罕寿礼,非要在真定办不可?赵国别处就找不到吗?”***“啊,这——”鲁元僵在当场,一时想不出答复,正欲索性和盘托出,却听张苍慢悠悠地说,“你的人到了真定,即刻去找县令**。他家祖上五代均住在真定,对当地各种渊源了如指掌,定能对你有所裨益。哦,见他的时候,可将这个给他,以为信物——”张苍自腰间带上摸了半天,掏出一枚小小锃亮的铜印,递给鲁元,还津津有味地回忆道,“**酒量惊人,前几月他来邯郸上计,不知怎的盯上了我这枚吉语印,巴巴地请我吃了三次酒,我硬是拗着没给。这次给你做个顺水人情,他若帮得上忙,就赠他吧。”鲁元接过来细看,只见不过小指关节大小的铜印上,一面铸着篆文“长年”二字,另一面铸着两个对坐的小人,小巧生动,趣味盎然。印的上方有一小孔,系一根金色丝绦,可见张苍时时随身携带,颇为喜爱。长年,即年岁长久,亦作长寿之解,寓意十分吉祥。鲁元张大嘴,将铜印紧紧攥在手心里,冰凉沁人,犹如她此刻稍微安定下来的心绪。“还有,真定产梨,你怎么忘了?真定的雪花梨【1】,大如拳,甜如蜜,脆如菱,啧啧啧,咬上一口,简直给个神仙也不换。”张苍咂着嘴,仿佛自己刚刚咬了一口汁水四溢的梨子般,意犹未尽,“尤其是那几株百年古梨树上结的梨子啊,滋味更非同一般,出了真定,哪里都寻不到了。古梨之果,足以体现王后的一片赤诚孝心了。”话说到一半,鲁元早已心悦诚服,实在忍不住好奇,还是问了出来,“相国似乎早就知道我要差人去真定,否则怎会与真定县令饮酒?”张苍嘿嘿一笑,“你怎知道,我只单单与真定县令相熟呢?”“啊,原来如此。”鲁元心想,原来做大事要处变不惊,要料敌于先,绝不能打无准备之仗。要快些学,快些成长,她在心底对自己打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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