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良莠不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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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法师一听，似触电似的伫在那里。</p>

几只马蜂，大概想做窝，嗅到书卷中的纸味，便落到上面啃纸。</p>

青年禅僧叹了一口气，一语双关地说：“唉，你们这几只蜂儿，世界如此广阔，不去花丛采蜜，偏偏要啃古纸。啃下古纸能消化掉还好，却偏偏用它做窝，把自己困到一个更狭隘的小天地里。可惜呀！”</p>

中年法师如雷贯耳，呆呆地望着青年禅僧。</p>

青年禅僧红着脸腼腆地自语道：“我怀让还不如老婆婆，刚刚从中原来，尚未拜见六祖大师，不知是否有资格拜在他老人家门下学法。”</p>

这时，婴行却走到中年法师的书捆前，从那些发黄的古纸中捉到了一只小小的虫子——蠹鱼——书虫。他笑着对它说：“呀，你这小家伙，也吃得满腹经书，是不是也可以称作‘小小法师’啦？”</p>

中年法师满脸的尴尬与不满。</p>

婴行我行我素，继续对着小小的蠹鱼说道：“你的运气真好，吃到肚子里的是佛经，所以你整天趾高气扬，夸夸其谈，反而受到人们的尊重。而另一条书虫，就没你幸运了。它蛀得满腹武功秘笈，就不可一世，以为自己功夫天下第一。它外出行走江湖，遇到苍蝇，苍蝇欺负它，碰到臭虫，臭虫压迫它，就连黑乎乎的屎壳郎，也能揍得它鼻青脸肿。它气愤至极，找到武功秘笈的主人，抱怨说，‘我腹中装满了武功招数，招招天下无敌，而那些小虫们使出的招数都很普通，可是，为什么我反而总是被它们揍得找不到北？’主人笑着说，‘你食而不化，招数再多、再妙，又有什么用？’”</p>

中年法师听了这话，内心颤抖。是啊，如同那蠹鱼一样，你也学得满腹经纶，可是，每当烦恼升起时，却一点儿也用不上；佛学的每一个道理你也都懂，但每当顺境、逆境来临，你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随之漂流，等到有所察觉、百般悔恨之时，正月十五贴门神——已经太晚了！</p>

正在这时，婴行拴在树上的毛驴大概感到不自由，使劲想挣脱缰绳的束缚。</p>

青年禅僧借题发挥：“一句合头语，万世系驴橛。经书，本来是指示真理的工具，若是将它当作了真理本身，不是将自己固定在了拴驴的桩子上，若想再挣脱，可就难上加难了！”</p>

中年法师再也不饥肠辘辘，反而腹中满满——他羞愧交加，被自己的无能气饱了。他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省得在一位老太婆与两个年轻后生面前丢人现眼……</p>

地缝自然没找到，就是找到他也钻不进去。于是，他只好挑起担子，惶惶如被人发现的小偷，落荒而逃！</p>

中年法师走后，婴行伸出双臂，发出胜利的欢呼。高兴够了，他转身对青年禅僧说：“你很不错。你叫什么？”</p>

青年禅僧说；“怀让。”</p>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等我去装上盐巴，我带你上山。”</p>

怀让却说：“谢谢师兄的好意。我想，我自己能摸到地方。”</p>

“有我领路，你不会绕弯。再说，有我介绍，我师父六祖大师收留你做徒弟的可能性更大。”</p>

怀让严肃地说：“师兄，我肚子饿了，你能代替我吃饭吗？所以，自己的路还是自己走。这样，虽然可能绕弯，但体验得更深切，起码，锻炼了脚力。”</p>

说着，怀让起身向宝林寺的方向走去。</p>

婴行不由愣住了。他望着怀让的背影，喃喃说道：“这家伙，与姓氏一样，像是很有来历……”</p>

的确，这个怀让，果然很有来历。</p>

据《祖堂集》卷三记载：唐高宗仪凤二年（公元677年）四月初八，佛祖释迦牟尼圣诞之日，六道白色瑞气从金州安康（今陕西汉阴）迸射出来，直冲天际。</p>

自古以来，中国几乎所有的皇帝天子都喜欢各种各样的祥瑞、吉兆，所以刺史大人不敢怠慢，马上奏报朝廷。</p>

唐高宗李治问太史令：“此气何瑞？”大地之中不能平白无故冒白气吧？</p>

太史令解释说：“释迦牟尼佛诞辰现瑞，自然与佛门有关。六条白色瑞气，象征着佛门的六界与六道，预示一位高僧降生了。在于金州、安康分野。”</p>

这时，金州太守韩偕也在瞻见瑞相之后具录上奏。</p>

于是，高宗皇帝传令韩偕，让他亲自到婴儿出生的家庭去慰问道贺。韩偕追根溯源，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位姓杜名光奇的人家。</p>

那个应瑞而生的人，就是怀让。</p>

怀让15岁到荆州玉泉寺出家。玉泉寺当时是天下名寺，学僧云集，学习教理、研修戒律蔚然成风。</p>

怀让在这里学教、修律七八年，心中仍像罩着一团黑漆，心地未明，性光未现。他心知，目前的修行方法没有切入佛学的根本，不是契入禅机的最佳途径。对于禅的领悟，可说是不得要领，对自己不适合。</p>

于是，他毅然舍弃了名山大寺按部就班的生活，与一位同参——坦然禅师结伴来到了中岳。</p>

当时，在嵩山住持法席的是与神秀、六祖齐名的五祖弘忍十大弟子之一的老安禅师。</p>

老安禅师将坦然留了下来，而仅仅看了怀让一眼，便说道：“我不是你师父，你的师父在曹溪。”</p>

在送他前往曹溪的时候，老安禅师莫名其妙地说：“当年，我因六祖师弟吃了一粒道（稻）种，今日还他一个佛种！”</p>

在老安禅师的鼓励下，怀让辗转数千里，从繁华的中原来到了遥远偏僻的荒蛮之地——岭南。</p>

当他沿着清泠泠的曹溪走到宝林寺山门前时，正是日暮时分。</p>

六祖似乎早就知道了他要到似的，恰巧站立在寺门外高高的台阶上。</p>

夕阳撒金，为宝林寺长长的石阶铺上了一层金屑，宛若一条金碧辉煌的上天之路。</p>

的确，在怀让看来，这不啻是通向上天之路的金光大道。</p>

不知是六祖的身体真的在熠熠放光，还是夕照余辉从侧面的映照，六祖的身体轮廓四周有一圈金色光晕，使他显得几许神秘、几许神圣；几分亲切，几分威仪；几多清凉，几多慈悲……</p>

“你从哪里来？”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语，因了是从禅宗第六代祖师口中说出来的，便充满了无限的禅机。</p>

怀让若有所感，若有所觉，若有所得，若有所悟，可是，却又无从下手，无法契入。</p>

他有几分羞涩，脸上隐隐泛起一层红潮。他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喃喃地说：“弟子怀让，从嵩山而来。”</p>

“什么样的一种东西来呢？”六祖怪怪地问道。</p>

怀让不禁汗如雨下——他胸中似乎有团东西，可就是不能痛快淋漓地一下子全都倒出来。他愧疚难当，深深垂下了头。</p>

六祖慈祥地拍拍他的肩：“你暂时留下来吧。”说完飘然而去，宽大的僧衣在风中摆动，仿佛要飞向那轮夕阳。</p>

怀让自言自语：“什么样的东西来了呢……”</p>

这天，一个生得矮胖、态度傲慢的年轻和尚，仰着头走进宝林寺的山门。</p>

这个和尚法号法达，洪州丰城人，七岁出家，一直持诵《法华经》，受具足戒之后，即前往曹溪，自认为一直持诵《法华经》，功德不小，故心怀我慢，他的禅杖震得地面咚咚作响，似乎是在告诉旁人，我来了，你们统统给我让开！</p>

已当了六祖书记员的法海，热情地迎上去，施礼问道：“和尚，请问你从何而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p>

年轻僧人并没还礼，傲气十足地：“听说，你们弄了个不识字的流浪汉来冒充六祖。带我去看看，他的须弥山有多高！”</p>

法海并不动气，不骄不躁说道：“六祖识不识字，不是你说不识字就不识字，但六祖绝对不是冒充的。你若是愿意参见我师父，我可以先去通报。”</p>

年轻和尚不屑地哼了一声。</p>

法海来到方丈院，六祖正坐在树荫下的藤椅上与大师兄行思商量事情。</p>

法海刚对师父耳语了几句，年轻僧人禅杖捣地的声音已笃笃地传来，震得院里的空气也抖了起来。</p>

六祖与行思相视一笑，仿佛对这种行为司空见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