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做杂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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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禅并举思想，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时期已有了萌芽，历百五十年而至怀海，开始正式列入他所亲手定制的《百丈清规》，自觉地从制度上加以规范化。这在禅宗史上是一件具有深远影响、重大意义的事情。</p>

它，对于印度佛教以乞食、布施为生的精神，是一个重大改革，从而使佛教适应了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为基础的中国国情，是佛教中国化的一个决定性的步骤。</p>

根据《百丈清规》，禅宗丛林一切劳务行普请法（集体劳动），上下均利。</p>

也就是说，上至方丈下到沙弥，所有的出家人都必须随众劳动，没有任何特殊区别。</p>

百丈怀海一直以身作则，凡作务执劳，必先于大众。直到他晚年，每天仍然像年轻人一样到农田里劳动。</p>

徒弟们看到师傅如此高龄，仍在每天下田干活，心疼不已。他们也曾多次劝说，多次恳求，但百丈总是一笑了之，坚持农耕不已。当家师见软办法没有成效，就来了个干脆的——在头天晚上将师父开荒用的镢头藏了起来。</p>

第二天，众僧都去开田，怀海找不到自己的工具，急得团团直转。</p>

当家师趁机说：“师父，您年纪这么大了，还和我们一样干活，让我们看着实在于心不忍。万一将您累病了，叫我们如何是好？我们大家商量过了，您就别下田了。您放心，我们每人多刨几镢头，就把您那份干出来了。”</p>

没有工具无法开荒，怀海奈何徒弟们不得，只好留在了寺里。到中午，禅僧们回来吃饭时，斋堂中却不见百丈怀海的身影。“师父怎么了？”</p>

“病了？”</p>

“为什么不来吃饭？”</p>

当家师与几个上首弟子猜测着来到方丈，询问端坐在禅床上的怀海为啥不用午饭？</p>

怀海说：“我是个无能无德的人，怎么能让别人代替自己的那一份劳动呢！既然我没有参加开田，也就没有资格吃饭。”</p>

弟子们将饭端来，递到他的手边，但怀海坚决拒绝吃饭。</p>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何况百丈怀海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若是饿一整天，岂不把人饿坏了？</p>

情急之下，当家师与众人跪倒了一大片，请师父进食。</p>

但是怀海异常坚定地说：“一日不作，一日不食。”</p>

结果，众人拗不过师父，只好将工具还给了他。</p>

第二天，下田劳动的人群里又出现了怀海苍老而又快乐的身影。</p>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从此，怀海这一震撼人心的自律之语，风靡丛林，僧众争相效仿，成了禅宗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时至今日，成为丛林僧座右铭，时时警策着佛门中人。</p>

监院眼定定地看着契此，过了一会，威严地说：“你既然知道百丈祖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一震撼人心的自律之语，如何还敢逃避劳作？你这是故意违犯寺规，按照共住条约，你不但不能吃饭，而且就要在全寺僧众面前表堂（公开批评）、罚香（跪在佛前忏悔）。”</p>

此时的契此，只觉得一肚子的委屈。但是，监院以自己亲眼所见为据，根本不给他说话表白的机会。</p>

契此有口难辩，有理难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往下掉……</p>

正在这时，一直旁观的影清说话了：“当家师，契此并没有故意偷懒，他每天都同我们一道上山打柴。只不过因为他年纪尚轻，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我们怕沉重的柴担压坏了他，所以轮流替他挑了回来。”</p>

影净、影空也附和说：“是啊，是啊，契此虽然力气小了一些，但每天打柴还算尽力。”</p>

既然大家都为契此求情，监院也不好再说什么。最后，他指着契此的脑门说：“看在影清他们三位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你。不过，你给我记住，寺院不是养懒汉的地方，你要好自为之！今后如若再次犯错，我可不管你是谁推荐来的，一律迁单（驱逐出寺）！”说完，监院扬长而去。</p>

影清拍拍契此的肩膀，又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契此，在天华寺，有我们兄弟给你作主，你谁也不用怕。”</p>

契此对师兄们能在关键时刻为他伸张正义，心中感谢不尽，再次流出了热泪。从此，他更加敬佩三位师兄了。</p>

时光就这样平淡地流淌着。</p>

寺院的生活极其清苦，尤其是那种缺油少盐的粗茶淡饭，一般人很难适应。</p>

早饭一般情况下只有稀粥，中午因为有檀越布施、施主供斋、香客用餐，饭菜稍微好一些。</p>

由于律条中有“非时食戒”，佛制比丘过午不食，俗称“持午”，所以，原来的僧人没有晚饭吃，一日只能用早、中两餐。</p>

禅宗丛林兴起之后，提倡农禅并重，由于禅僧每日必须参加繁重的劳动，不吃晚饭饥饿难忍。</p>

祖师们权巧方便，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了一些变通，称午后之食为“药石”——以疗饥病。</p>

既然是药食，当然很简单，往往是将中午的剩饭加水，熬成一锅稀粥对付。</p>

契此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出家伊始，很难适应这种饮食。早上喝下三五碗米粥，几泡尿撒出来，肚子里便空空如也。相对而言，寺院中午的饭菜会好一些。</p>

可是，由于山高路远，契此他们打柴中午回不来，只能在山野里就就泉水啃干粮。</p>

因为缺少油水，吃下的干粮根本不禁饿，不一会儿肚子里就开始唱空城计；这也是他浑身乏力，无法将满满一担柴挑回来的原因之一。</p>

干重活需要大量体力，长身体更亟需摄取营养。没办法，饥饿难耐的契此只能一早、一晚拼命往肚子里灌稀粥。</p>

一来二去，他的胃越胀越大，几个月下来，竟然能喝下十大碗稀粥，肚子大得像是怀了八个月的身孕一般。</p>

从此，他变得大腹便便——真正是吃饱了撑的！</p>

契此很是羡慕、敬佩三位师兄，他们干着同样繁重的活，中午也只能啃一些干粮，却还能严格遵守佛制，做到过午不食。更神奇的是，他们不但从来没有说过肚子饿，而且一个个身强力壮，精神饱满，精力格外充沛。</p>

据说，修行到家的人，以禅悦为食，不但能滋润色身，身轻体健，而且法喜充满，神力无边，其奥秘、其美妙，简直难以想象。</p>

契此心想：莫非，这三位每日打柴的师兄，也已经修行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神圣境界？</p>

还有一件事，契此百思不得其解。他因为从小不吃肉，所以对肉食的气味极为敏感。可是，自从他来到天华寺，与三位师兄住在了一起，经常能在房间里嗅到一种肉食特有的腥臭气息。</p>

可是，佛门清静地禁绝一切荤腥，哪里来的腥气？</p>

再说，这个房间分为里外间，三个师兄住在里面，外屋存放他们干活的工具及其一些杂物，角落里安置着契此的小床，压根没有锅灶，如何会产生烧煮肉食的味道呢？</p>

契此以为这又是心魔在作怪，变现出这种讨厌的气味来干扰他，所以，在很长时间里，他一直没有理会。</p>

这一天，是农历三月三传统庙会，附近的村民寺院门前的广场上唱大戏。三位师兄大概是去看热闹了，到了就寝的时间还没有回来。契此想为师兄们铺好被子，就来到了他从未光顾过的里屋。</p>

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更加浓重了！</p>

“阿陀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契此心中默念佛号，想借佛的加持力压制住这莫名其妙而来的感觉。</p>

但是，毫无作用，他越接近房屋后墙，煮肉的味道越浓。</p>

他的鼻子极其敏感，感觉到气味是从挂上在墙上的一幅画后面传出来……</p>

契此掀开画，发现墙上的几块砖头是松动的，而且能感受到有一股子热力向外辐射。</p>

他小心翼翼拿开一块砖头，一道亮光射了出来——墙里居然有一段最大号的蜡烛在熊熊燃烧！</p>

他把那些松动的砖头都拿开之后，发现墙里被掏了一个洞，蜡烛上方居然架着一只砂锅，锅里炖着一只被剥了皮的野兔，正在咕嘟、咕嘟冒泡！</p>

“哇！”契此一边向外跑，一边剧烈呕吐。吐完稀粥吐胃液，吐干胃液吐胆汁，他几乎将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p>

他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呕吐，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向监院报告影清他们偷偷煮肉的事情。</p>

因为，僧人杀生吃肉，是根本大忌，是不能违背的戒律。</p>

这不是告密，而是互相爱护；僧伽之所以能够和合共住，批评和自我批评，相互促进，是重要基础。</p>

但是，他转而又想，或许是师兄们在打柴时偶然遇到了一只死野兔，一时嘴馋，所以……</p>

人生旅途中出现错误，人人不可避免，只要真心忏悔，不再重犯就好。于是，契此重新回到里屋，故意留下了一块砖头没有重新放回去，让师兄们明白，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人发现了，赶快改正。</p>

果然，三个师兄什么话也没说，并没有因此怨恨契此，对他依旧像从前一样。</p>

不过三天之后，影清代表另两个人找到监院，要求将契此搬出他们的房间。</p>

监院不解：“为什么？你们不是在一起住得好好的么？”</p>

影清严肃地说道：“按照戒律，沙弥不能与比丘共住一室。契此是个小沙弥，尚未受具足戒，所以，不应该与我们同居一室。”</p>

监院说：“你们那套房子是里外间，实际上算两间，并不违制。”</p>

影清毫不让步：“可是，里外之间没有安门，只有隔着一道布帘，他随时能出入我们的睡觉的地方。”</p>

既然涉及了戒律，监院也不敢变通，只好让契此搬了出来，住进了存放农具的半间仓库里。</p>

戒律嘛，人人都得严守。</p>

不是么，每当本年布萨，比丘诵戒之前，总是先说：“沙弥出堂否？”</p>

作为小沙弥，不该听到的不能去听，不应见到的不能去看。上千年来，历来如此。因此，契此并没有多想，依旧尽全力打柴，依旧敞开肚皮喝粥，依旧每天乐乐呵呵。</p>

俗话说，熟能生巧。契此每天砍柴，慢慢掌握了其中的技巧，事倍功半，还是砍那么多柴，但砍柴的时间却比原来大大缩短了。</p>

于是，他就有了一些空闲时间，在山林里转转，一来观赏山林里时刻变化的美妙风光，二则顺便寻找一些山果、野菜，填充他那咕咕乱叫的肚子。</p>

有一天，他只顾欣赏烂漫的山花，不知不觉间翻过了一道高岗，来到了另一条山谷里。这里，灌木丛生，野草齐腰，环境幽静，人迹罕至。</p>

契此心想：师兄他们，应该就在山谷对面的山林中打柴吧？</p>

忽然，契此似乎在一个灌木丛旁边听到了一阵簌簌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力图挣脱的声音。</p>

他连忙走了过去。他距离的越近，那声响就越急，最后变成了拼命挣扎：</p>

“吱……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