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父女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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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宴/文</p>

宗朔低语乞饶, 谢小盈却狠心未应，两人一夜无话，沉默入眠, 又沉默醒来。</p>

皇帝近日朝务繁忙并非托词，天蒙蒙亮，谢小盈就察觉身边人有动静，她从睡梦里睁开眼, 发现宗朔已起身在更衣了。她刚一翻过身, 宗朔便说：“你歇着，朕晚上再过来。”</p>

若搁在以往, 谢小盈定不会推搪，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回笼觉。可如今她心里已不把宗朔再视作“自己人”，他是国家公器, 是封建核心, 宗朔手中的权柄，既可锋刃向外, 更能随时向里。</p>

谢小盈掀开被子下了榻，没接皇帝的茬儿，只问：“陛下可要在这里用早膳？”</p>

“不，来不及了。”宗朔整冠，“朕去崇明殿用, 就不陪你了。”</p>

谢小盈点头，一边让荷光入内为自己更衣, 一边吩咐香平, “去让薛妈妈抱无忧过来，叫公主送一送陛下。”</p>

宗朔闻言愕然，“这么早, 别惊动无忧了。”</p>

谢小盈反倒冲他笑，“无忧既是思念陛下，也该对陛下表一表孝心，做女儿的，送爹爹去朝议，乃是无忧的本分。”</p>

本分。</p>

又是这两个字。</p>

宗朔并没立刻反应过来谢小盈的意思，他只觉心头微刺，却也挑不出什么谢小盈的理。</p>

两人目光交错，谢小盈没多解释，催促着宫人为她更衣束发。宗朔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由得常路继续侍奉他更衣佩袋。</p>

皇帝为着朝议，其实颇着急，谢小盈便没多费工夫修饰妆容，简单挽了个髻子，换了能出门的裙衫，就跟着皇帝出了正殿。</p>

乳母薛氏根本没想到谢小盈这样早会传见公主，她匆忙地把无忧从床上抱起来，无忧没睡足，被乳母喊醒自然是要闹觉，整个人哭哒哒的，满脸都写着不高兴。</p>

饶是如此，薛氏也不敢违抗修媛之命，当真把无忧用斗篷裹着抱出殿来，迎到了皇帝面前。</p>

宗朔一看到女儿，便是无忧哭得皱巴巴的小脸。无忧见是爹爹，伸出手就要抱，宗朔想接，但他一身朝服，终归不便。谢小盈及时将女儿拦下，抱进了自己怀里，“爹爹要去视朝，无忧乖，不要闹你爹爹。”</p>

无忧泪汪汪地看着宗朔，还想叫宗朔抱，可她刚伸手，就被谢小盈按了下去。无忧一向听话，只能用胳膊抱住谢小盈的脖子，赖在母亲身上，望着宗朔，声腔软绵绵地问：“爹爹今日还来吗？”</p>

宗朔想应她，谢小盈却道：“你爹爹忙的是国家大事，无忧不可打扰爹爹。”</p>

无忧本就闹觉，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p>

薛氏尴尬不已，赶忙跪在地上，替公主赔罪道：“陛下恕罪，公主实在年幼，这样早起来难免不舒服，并非有意冒犯陛下。”</p>

女儿哭声响在耳边，仿佛千刀万剐割在宗朔心头。</p>

宗朔看着紧紧抱着女儿的谢小盈，终于明白谢小盈究竟是何用意。</p>

她看出了自己对无忧的父女情分，竟是用这份情来伤他！她口口声声说的本分，便是为了提醒他，若他日后再来颐芳宫留宿，谢小盈就会每一日这样，像无数内宫嫔御一般，将父女亲情、男女之爱，化作冷冰冰的君臣之仪。</p>

这一刻实在太残酷了。</p>

宗朔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顾不得无忧还在，咬牙问道：“盈盈，你用无忧伤朕，纵使你不怜惜朕待你们母女的真心，你就忍心要无忧夹在朕与你之间，受这份苦吗？”</p>

无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小盈自然不忍。她眼眶微红，望向宗朔的目光却十分坚定，“臣妾不懂陛下什么意思，臣妾恪守宫规，谨遵礼数，何处伤及陛下？”</p>

宗朔被气个倒仰，他还欲说些什么，幸而赵良翰瞧着两人状态不对，大胆上前打断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请陛下移驾视朝。”</p>

谢小盈立刻抱着女儿直接跪地，“臣妾与无忧恭送陛下。”</p>

这是她第一次送驾时行跪地之礼，膝头磕在青砖上，尖锐的痛反倒令谢小盈冷静许多。</p>

宗朔不可思议地看着跪下去的女儿，短暂的惊愕又化作充满胸臆的震怒，他猛一震袖，拔腿便走。</p>

谢小盈跪在颐芳宫内，看着宫墙外缓缓移走的卤簿，缓慢地松一口气。</p>

宗朔一走，无忧也渐渐收了哭声，因她发现，母亲的脸上竟也满是泪。</p>

她抬起手，轻轻地摸上谢小盈的脸颊，“娘娘……娘娘不哭。”</p>

谢小盈将脸藏进无忧小小的掌心，她垂首呢喃，“宝宝，对不起。”</p>

……</p>

这一日，前廷的气氛被皇帝压得十分紧张。</p>

本是商议税改之事，不知谁言辞里透出几分不敬，皇帝勃然大怒，竟将朝臣拖出大殿，赐了廷仗。还好御史台的人及时求情，没能真的罚下去，但众臣都被皇帝突然的冷厉吓得心有戚戚。</p>

不少臣子都反应过来，这已是成元九年的春了。</p>

座上真龙，已非九年前初登大宝、掌权不稳的太子，而是一位浴火淬炼，意志坚定的帝王。</p>

临至傍午，御前有个内宦在皇帝批阅奏文时磕碰了桌角，直接被皇帝贬出了宫廷，罚去荒野离宫做了苦役。常路亲自带人将他押了出去，把人送到掖庭局的时候，常路还十分感叹地说：“咱家是不是提醒了你们？今日陛下龙颜不悦，叫你们仔细伺候。怎还干出了这样蠢的事？大罗神仙也是救不了你了。”</p>

天色将暗，宗朔一个人幽坐在龙椅之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