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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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两日，讣闻送至，李惟俭早有准备，一早收拾停当，驱车赶赴宁国府探丧。</p>

到得宁国府前，下车便见宁国府大门洞开，两侧挑着连串白灯笼。门前人来人往，那贾珍如丧考妣，正与一老者说着什么。</p>

“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便哭将起来，一双眼睛肿得好似烂桃一般，可见这几日没少哭。</p>

那老者略略劝慰，贾珍就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p>

瞧见李惟俭落车行来，贾珍紧忙别过那老者，擦了擦眼泪迎上前道：“俭兄弟来了。”</p>

李惟俭拱手道：“珍大哥节哀顺变，毕竟人死不能复生。”</p>

贾珍叹息着点头，却并不言语，好似哀莫大于心死。</p>

便在此时，忽听不远处有人招呼，扭头便见贾蓉与薛蟠一道儿而来，到得近前，贾蓉便道：“父亲，这几日看板，那几副杉木的都不中用。儿子正心里发愁，可巧薛大叔说家中就有一副现成的……额，俭四叔来了？”</p>

李惟俭略略点头，那薛蟠瞥见李惟俭，顿时面上打怵，憨笑着招呼一声，紧忙与贾珍说道：“我们木店里有一副，叫作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在还封在店内，也没有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罢了。”</p>

贾珍顿时欣喜，忙道：“若是方便，还请文龙抬过来，也让我瞧上一眼。”</p>

那薛蟠得意道：“就知珍大哥有此一说，我早叫人抬了来。”说罢朝后头招招手，便见四个伙计吭哧吭哧抬着一副棺木行了过来。</p>

李惟俭也不急着进去了，搭眼一观量，便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大家都奇异称赞。</p>

贾珍笑问：“价值几何？”</p>

薛蟠笑道：“拿一千两银子来，只怕也没处买去。什么价不价，赏他们几两工钱就是了。”</p>

贾珍听说，忙谢不尽，即命解锯糊漆。</p>

偏巧此时贾政自内中行出，看了那棺木顿时皱眉不已，说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p>

此时，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这话如何肯听。</p>

贾珍要作死，便任他作死就是，李惟俭懒得劝说，当即领着丁家兄弟提了祭礼入内。</p>

寻了赖升将祭礼送了，丁家兄弟自是留在外间，贾蔷此时紧忙迎上来，引着李惟俭入内吊唁。却见刻下大厅里一百单八众禅僧分列两侧，梵音阵阵，好不热闹！</p>

算起来秦可卿可是李惟俭的晚辈，因是只略略停足，李惟俭便行了出来。那贾蔷跟在左近，随口说了不少。</p>

却是秦可卿过世那日，偏巧尤氏胃病犯了，起不得身来，贾珍正发愁不知内宅交给谁人打理，宝玉便献计，说不如请王熙凤帮着料理。贾珍求肯了一番，王熙凤念及与秦可卿的关系，这才应承下来。</p>

如今王熙凤便在后头料理着，她管家荣国府数年，此番料理丧事虽是头一遭，却桩桩件件条理分明。</p>

说过凤姐儿，又说那天香楼另设一坛，请了九十九位全真道士，要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p>

待秦可卿入殓后还要停灵会芳园，再另请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做法事。</p>

饶是此时李惟俭财大气粗，也被贾珍的大手笔震得不知如何言说。停灵四十九日，还请了数百僧道做法事，为了个秦可卿，贾珍这是不过了啊！</p>

李惟俭停留一阵便要走人，偏生此时自内厅行来一众人，搭眼看将过去，便见是王熙凤将尤老娘与尤二姐、尤三姐送了出来。</p>

李惟俭干脆停下脚步，那王熙凤自然也瞧见了李惟俭，当即遥遥招呼一声：“俭兄弟。”</p>

那尤老娘闻声看将过来，顿时眼前一亮，紧忙与尤二姐、尤三姐嘀咕了两句，随着王熙凤笑吟吟便行了过来。</p>

几个女子到得近前，李惟俭只朝着尤老娘略略颔首，随即打量着王熙凤道：“二嫂子料理丧事，瞧着好似憔悴了几分。我也不知如何帮衬，秋芳、红玉这些时日也不算太忙，二嫂子若是忙不过来，大可叫秋芳与红玉来帮手。”</p>

王熙凤主理宁国府，那荣国府中的大事小情也要一并料理了，虽心下有大权在握的快感，却也感身心俱疲。偏生东西两府只有个平儿能帮衬着，贾家的爷们儿更是一个个眼高手低，余者唯有大嫂子李纨昨儿过问了几嘴。</p>

可李纨还担着王府西席的差事，等闲哪里能抽得出空来？这般关切，几日里还是头一回。</p>

王熙凤心下略略发酸，面上却笑道：“劳烦俭兄弟关切了，说起来只是劳心，就是事儿多、繁杂——”略略思忖，又道：“——秋芳还要忙着厂子里的事儿，我看红玉是个伶俐的，俭兄弟若舍得，不若让红玉过来帮衬我几日。”</p>

李惟俭笑道：“二嫂子哪儿的话？明儿一早我就让红玉来寻二嫂子。”</p>

王熙凤道过谢，赶忙道：“这会子正要寻珍大哥商议事儿，我就不招呼俭兄弟了。”</p>

李惟俭道：“二嫂子自去忙碌就是，我这边厢也要先去衙门了。”</p>

当下王熙凤去寻贾珍商议，李惟俭出了仪门会同丁家兄弟往外就走。那尤氏母女又追将上来，尤老娘就道：“李爵爷，这会子府里头乱成一团，我也不好搅扰着让人派车送了。不知李爵爷顺不顺道……”</p>

尤氏母女可是给个颜色就开染坊的主儿，李惟俭哪儿会给自己找不痛快？当即说道：“这却不凑巧了，本官正要去工部衙门。不若如此，我打发人为安人叫一辆马车？”</p>

尤老娘笑意不减，连连颔首道：“如此也好，那就劳烦李爵爷了。”</p>

李惟俭颔首，点了丁如松快步而去，自己则与丁如峰乘了马车，一路朝工部造器坊而去。</p>

到得翌日，红玉乘了马车去往荣国府，寻了王熙凤，这才一道儿往荣国府而去。红玉本就伶俐，又熟稔府中规矩，大事小情处置起来自是得心应手，果然为王熙凤分担了不少，惹得王熙凤不住的称赞。</p>

待晚间回来，饶是以红玉的伶俐劲儿也不住咋舌，忍不住说道：“四爷，蓉大奶奶身边儿的瑞珠死了，说是触柱而亡。”顿了顿，见李惟俭只是点头不曾应声，红玉就道：“今儿下头婆子说嘴，都道此事怕是另有隐情。偏生被二奶奶听到了，那领头的婆子被打了板子，下晌就打发出了宁国府。那瑞珠说是被珍大爷收养了，如今就停灵登仙阁。”</p>

“额，还有呢？”</p>

红玉就道：“还有，蓉大奶奶身边儿的宝珠，甘愿认蓉大奶奶为义母，誓任摔丧驾灵。珍大爷吩咐下来，如今阖府都称宝珠‘小姐’呢。”</p>

此时正用着晚饭，傅秋芳听闻此言蹙眉不已，一想起此前李惟俭所说，顿时坏了胃口。撂下碗筷就道：“都道脏唐臭汉，妾身以为只是过去这般，不料当今之世竟也有这等乱了伦常之事！那贾家……宁国府就不怕遭了报应吗？”</p>

傅秋芳崇佛，信因果报应之说，方才有此一说。李惟俭却是不信的，只是傅秋芳此时二十有一，心智早成，强行扭转了只怕反而不美，因是李惟俭只道：“骄奢淫逸，不外如是，咱们引以为戒就好。”</p>

傅秋芳心有余悸道：“老爷赚下这泼天富贵，只怕不比宁国府差到哪儿去……回头儿妾身好生扫量下家中仆役，将那存了幸进之心的小人尽数打发出去。来日老爷子嗣繁多，须得早早立下规矩，可不好与贾家一般。”</p>

说到此节，傅秋芳不由得忧心林姑娘，她这般年岁，可能当得好这个家？</p>

李惟俭就道：“我又不是个惯孩子的——”顿了顿，灼灼盯着傅秋芳，暗忖莫非傅秋芳想要孩儿了？</p>

二人同床共枕、相伴一年有余，傅秋芳先是被瞧得心下纳罕，旋即明了了李惟俭的心思，顿时面上涨红，嗔恼道：“老爷又作怪，妾身可没想什么孩儿。”</p>

李惟俭乐了：“这却奇了，秋芳没想又如何知我心中所想的？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p>

红玉噗嗤一声笑出来，傅秋芳嗔恼了好一会子方才将此事揭过。</p>

一餐晚饭吃罢，红玉寻了丫鬟来拾掇，此时方才想起道：“是了，方才想起来。今儿听蔷二爷说嘴，好似珍大爷嫌蓉大爷那监生说出去不好听，走了戴公公的门路，说是要给蓉大爷补个龙禁尉。”</p>

龙禁尉说着好听，正五品的武勋，却不能传承，如今早已成了勋贵子弟的虚职，因是李惟俭倒并不在意。</p>

隔了两日，李惟俭这日在武备院耽搁了不少时辰，归家时天色已暗。入得内宅，便见傅秋芳与红玉在厢房里嘀嘀咕咕说着话儿。见李惟俭回返，两女这才慌忙迎出来。</p>

进得正房里，李惟俭一边净手，一边儿笑问：“方才嘀咕什么呢？”</p>

傅秋芳就道：“老爷不知，这两日不查不知道，咱们家中雇请的仆役果然有不老实的。”</p>

“哦？”</p>

李家宅第侧花园里有一片竹林，因是招了两个仆役打理。那年岁小的也就罢了，年岁大的心思狡诈，每日夜里悄然砍了嫩竹，转头便让自家婆姨白日里去到城中发卖。</p>

茜雪早前提及过，傅秋芳不明就里，只道那仆役许是折了竹子与自家孩儿耍顽，因是只出言点拨了一回。那仆役老实了月余，近来故态复萌，难怪李惟俭游逛时总觉得家中竹林稀疏了不少。</p>

此番傅秋芳仔细扫听，才知单单靠着嫩竹，这仆役就赚了五两银钱！</p>

因着宁国府的前车之鉴，傅秋芳发了狠，扣了那仆役的银钱不说，还索回了盗卖嫩竹所得，随即撕了雇契，将那仆役打发出了宅第。</p>

说过此事，傅秋芳就道：“妾身方才与红玉说过，红玉埋怨妾身心慈手软。似这等仆役，就该责打一番丢出府才是。”</p>

李惟俭接过红玉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双手道：“责打就算了，下回再有这种事儿，直接丢顺天府就是。”</p>

虽说李惟俭不曾打发人回来知会，可傅秋芳还是让人在灶上温了饭菜，当即命丫鬟摆饭。</p>

李惟俭这会子也是饿了，吃将起来好似风卷残云。这几日屡碰难关，最难得是各类机械须得拆开来运往乐（lao）亭，到了地方再组装起来。闹心的是以大顺如今的加工精度，初次组装上都不容易，拆开来说不得就组装不上了。</p>

好在前番统一了造器坊、武备院的度量衡，李惟俭这几日只盯着加工精度说事儿，好歹将这难关渡了过去。</p>

红玉为李惟俭盛了羹汤，轻轻摆在其面前，面上欲言又止。李惟俭扫量一眼，就笑道：“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的？”</p>

红玉八卦道：“四爷，今儿可真真儿见了稀奇呢！”</p>

却是今儿并非正经日子，亲友来的少，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正与几位堂亲内眷说着话儿，外间忽有婆子报：“大爷来了！”</p>

贾珍来了！非但来了，还拄杖而来！</p>

此时礼法，妻死夫斩衰，贾蓉须得持杖，可偏生这会子持杖的却是贾珍。那几位堂亲内眷躲去后头自是不提，余下邢夫人、王夫人与王熙凤俱都面面相觑。</p>

李惟俭也极为诧异，那秦可卿活着的时候，贾珍多少还遮掩一些，待秦可卿死了，贾珍这是破罐子破摔，连遮掩都不遮掩了？</p>

李惟俭摇摇头，不置可否。傅秋芳感叹连连，与红玉说过一会子，红玉又说起一桩事。却是秦可卿死的那日，贾珍便命人往城外报丧。</p>

嫡孙媳妇过世，按说贾敬总要出面才是，可这位却说自己早非红尘中人，不愿沾染，干脆来了个避而不见。</p>

世人都好八卦，李惟俭细细思量，秦可卿一死，偏生尤氏就病了，如今好几日都不见好，宁国府只得让王熙凤帮着打理。这也就罢了，红玉还说贾蔷再没露面，好似只自己去的那日露了一面。如今贾敬更是就传回来一句话……</p>

加之先前种种，这内中隐约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这秦可卿死得不明不白，只怕另有隐情。</p>

转念一寻思，左右此事与他无关，又何必想这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