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有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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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听罢心下顿时鄙夷不已！心下暗忖，自己这个表妹果然眼皮子浅，这螃蟹又算得了什么？若只是小姐妹之间小酌，倒是能用来佐餐。可正儿八经的请客，哪儿有专门请人吃螃蟹的？</p>

因着薛家母女与王夫人走的极近，王熙凤本就对宝钗瞧不上眼儿，又顺着贾母的意思素日里多有暗中刁难。</p>

而面前的湘云自是不同，出身保龄侯府，自小瞧着长起来的，又与俭兄弟缔结良缘，怎么算都比宝钗那头儿亲近。</p>

因是王熙凤思量着笑道：“这请客是好事儿，只是如今老太太年岁大了，螃蟹一物又属寒凉，只怕老太太吃了也吃不好。”顿了顿，又道：“再者，那净手用的绿豆面，吃螃蟹用的蟹八件，佐餐的绍兴老酒可曾预备了？没这几样，莫说是老太太，只怕姑娘们吃着也不痛快呢。”</p>

湘云眨眨眼，合掌道：“无怪昨儿琴丫头说此事不妥，原是应在此处了！”</p>

“琴丫头？这里怎么还有琴丫头的事儿？”</p>

湘云便又将昨儿夜里宝琴来过之事说了，当中掩去银票，只说李惟俭将一应食材，甚至厨子都预备好了。</p>

王熙凤听了，探手掐了下湘云的脸蛋儿，笑道：“我就说有福之人不用愁，你看看，你自己个儿还不曾想着，人家就替你想着了。这来日若是过了门儿，说不得就掉进蜜罐儿了。”</p>

湘云嘿然，说道：“凤姐姐既也说不妥，那就请凤姐姐帮我一遭。”</p>

王熙凤颔首应下：“这有何难，你打发人去伯府问问都有什么，回头儿咱们一并拟个餐谱就是了。”</p>

映雪自告奋勇，紧忙往隔壁而去。好半晌回返，递过了一张红玉拟定的食材单子。</p>

王熙凤扫量一眼，顿时赞道：“瞧瞧，我就说红玉是个周到的。这里头山珍海味，荤素齐全，连点心都预备下了，如此咱们也省了事儿了。”</p>

当下湘云与王熙凤须臾便拟定了菜谱，开宴用的是福建乌龙茶，四干果为奶白杏仁、柿霜软糖、酥炸腰果、糖炒花生；四蜜饯为蜜饯鸭梨、蜜饯小枣、蜜饯荔枝、蜜饯哈密杏；四点心为鞭蓉糕、豆沙糕、椰子盏、鸳鸯卷。</p>

前菜四品：虾籽冬笋、五丝洋粉、五香鳜鱼、陈皮牛肉。</p>

膳汤一品：罐煨山鸡丝燕窝。</p>

正菜十品：原壳鲜鲍鱼、烧鹧鸪、芜爆散丹、鸡丝豆苗、珍珠鱼丸、猴头蘑扒鱼翅、素炒鳝丝、腰果鹿丁、扒鱼肚卷、葱爆海参。</p>

另有烤品两位：坑烤黄羊腿、挂炉鸭子。</p>

配上品菊花白。</p>

略略点算，除去自伯府拿来的食材，余下的竟也要八十两上下！湘云暗忖，若都自己采买，岂非这一顿饭就要一二百的银钱？小姑娘顿时咋舌不已。</p>

王熙凤瞧在眼中，笑着说道：“俭兄弟赚得金山银海，云丫头便是见天这般铺张，只怕到老也败不光。左右就这一回，若办得寒酸了，莫说云丫头面上不好看，只怕俭兄弟面上也不好看呢。”</p>

湘云闻言便笑着用力颔首道：“凤姐姐说的是，要么不办，要办就办得体面些。”</p>

王熙凤又问：“那螃蟹怕是过会子就送来，云丫头要如何处置？”</p>

湘云大气一挥手：“赏给下人就好，左右没几个银钱。”</p>

当下酒宴操办起来，映雪去东面知会了一声儿，不片刻便有婆子抬了食材来，又有个三十来岁的厨子领着两个帮闲到了大观园小厨房，随即叮叮当当操办起来。</p>

湘云想着宝钗总是一片好心，事有变故，总要去知会一声儿。因是自凤姐儿院儿离开，便寻去了蘅芜苑。</p>

到得内中，与宝钗言说了此事，待听闻‘螃蟹性寒’，宝姐姐顿时恍然，说道：“是了，此事是我想差了。”</p>

湘云就笑道：“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总归是宝姐姐一片好心。”</p>

宝钗忙问：“既如此，我这就叫人将那螃蟹退了。”</p>

湘云摇头道：“无妨，那螃蟹抬进来分发下去就是了。酒宴之事我与凤姐姐商议过，这会子正操办着呢。”说着又将菜谱递给宝钗，道：“宝姐姐瞧瞧，这菜单子可还算妥帖？”</p>

宝钗接过，扫量一样便咋舌不已。旁的且不说，那黄羊、海参可是价值不菲，且湘云说过此番要大办，非但是老太太、太太与姑娘们，便是各处的丫鬟也一并招待了，如此，这一顿岂非要吃进去二百两？</p>

当下宝钗便道：“云丫头哪儿来那般多银钱？”</p>

却见湘云笑道：“俭四哥昨儿夜里打发琴丫头说，伯府里有的是食材，说是北山三十三姓头领家中的子弟来送礼，此番正好儿用上。余下的，也不值多少银钱。”</p>

眼见湘云浑不在意，宝钗心下顿时恍然，敢情是湘云得了李惟俭援手……心下涟漪略起，又紧忙压下。</p>

宝姐姐笑道：“这菜单子最是妥帖不过，先前是我想差了，云丫头哪里缺钱了？说不得来日这天下间没几人比你有钱呢。”</p>

湘云便憨笑着，歪着头得意不已。</p>

自蘅芜苑出来，湘云便亲自去请贾母。</p>

这会子还不到辰时，贾母听湘云说了，顿时笑道：“你既有兴头，须要扰你这雅兴才是。”</p>

至午，果然贾母带了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兼请薛姨妈等进园来。</p>

贾母因问：“哪一处好？”</p>

王夫人道：“凭老太太爱在那一处，就在那一处。”</p>

凤姐道：“藕香榭已经摆下了，那山坡下两颗桂花开得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岂不敞亮，看着水眼也清亮。”</p>

贾母听了说：“这话很是。”</p>

说着，引了众人往藕香榭来。原来这藕香榭盖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桥暗接。</p>

众人上了竹桥，凤姐忙上来搀着贾母，口里说：“老祖宗只管迈大步走，不相干的，这竹子桥规矩是咯吱咯喳的。”</p>

一时进入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那边有两三个丫头煽风炉煮茶，这一边另外几个丫头也煽风炉烫酒呢。</p>

贾母喜得忙问：“这茶想的到，且是地方、东西都干净。”湘云笑道：“这是凤姐姐帮着我预备的。”贾母道：“我就说凤哥儿凡事想得妥当。”一面说，一面又看见柱上挂的黑漆嵌蚌的对子，命人念。</p>

湘云念道：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p>

贾母听了，又抬头看匾，因回头向薛姨妈道：“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只像她们姊妹这么大年纪，同姊妹们天天顽去。那日谁知我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了上来，到底被那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这鬓角上那指头顶大一块窝儿就是那残破了。众人都怕经了水，又怕冒了风，都说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p>

风姐不等人说，先笑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么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p>

未及说完，贾母与众人都笑软了。贾母笑道：“这猴儿惯得了不得了，只管拿我取笑起来，恨得我撕你那油嘴！”</p>

此时湘云也道：“姑祖母，那亭子老朽，后来二叔又起了个枕霞阁，足足三层呢。”</p>

湘云此前便总去枕霞阁耍顽，因是当日自称‘枕霞旧友’。</p>

贾母连连颔首，凤姐又道：“史大妹妹请客，总要讨老祖宗笑一笑开开心，没准一高兴多吃些呢。”</p>

贾母笑道：“明儿叫你日夜跟着我，我倒常笑笑觉得开心，不许回家去。”</p>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为喜欢她，才惯得她这样，还这样说她，明儿越发无礼了。”</p>

贾母笑道：“我喜欢她这样，况且她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没的倒叫她从神儿似的作什么！”</p>

说着一齐进入亭子，不消凤姐吩咐，便有丫鬟摆桌奉茶。</p>

贾母瞥了两眼，眼见几个丫鬟实在眼生，忙问：“这几个瞧着眼生得紧，家中何时又来小丫鬟了？”</p>

王熙凤就笑道：“老祖宗，这可不是咱家的丫鬟。云丫头请客，又哪里用得着咱们家张罗？”</p>

贾母眨眨眼，这才恍然：“敢情是打俭哥儿那边厢借来的？我说怎地瞧着眼生。”</p>

刻下内中摆了三席，上面一桌：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宝钗、黛玉；东边一桌：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西边靠门一小桌：李纨和凤姐的，虚设坐位，二人皆不敢坐，只在贾母、王夫人两桌上伺候。</p>

凤姐观量一眼，却见宝钗端端正正坐在了上面一桌，偏生请客的湘云却去了东边一桌……天下哪儿有这般道理？</p>

若换做往日凤姐必不肯多言，如今却是不同，俭兄弟早已与湘云下了小聘，此时不维护一二，来日说不得便被湘云挑了理。</p>

因是当下就朝着湘云招手：“云丫头快来，你这请客的主人家，怎地跑去了旁处？老太太还等着与你说话儿呢。”</p>

贾母赶忙道：“就是就是，眼瞅着云丫头自己跑了，我还道她还要张罗呢。”</p>

湘云行过来就道：“我瞧着这一桌也没位置了……”</p>

话音落下，便见贾母与王熙凤一并看向宝钗。宝钗心下一凛，强笑道：“云丫头不如坐我这儿，正好我要寻探丫头说说话儿呢。”</p>

说着，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往东面一桌儿而去。</p>

湘云却不管那么多，嘴里道了谢，乐滋滋落座，与贾母说起顽笑话来。</p>

须臾光景，四干果、四蜜饯、四点心送上。又有福建乌龙茶佐之。娘儿几个说说笑笑，不过略略用了些，待听闻菜得了，便命人撤下。</p>

那干果、蜜饯、点心一并赏给了随行的丫头们，喜得一众小丫鬟雀跃不已。</p>

过得半晌，先上前菜，贾母等人看着只是寻常，也不曾在意。待正菜上来，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扫量一眼，顿时心下各自思量。</p>

贾母自是连连颔首，贾家早些年正风光时，哪次席面不是这般？如今已见颓势，只逢年过节方才会如此大办；</p>

邢夫人略略估量，这几桌都是一模一样的，算算岂非要小二百两银子？湘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儿来的这般多银钱？不问自知，定是得了李惟俭援手。心下暗暗可惜，可惜了二姑娘与俭哥儿；</p>

王夫人鼻观口、口观心，心下自是艳羡不已。奈何贾家子弟并无生发之能，如今只好守着祖业度日；</p>

薛姨妈也曾见识过这等席面，暗自咋舌之余，禁不住说道：“云丫头这一遭太过抛费了，自家人关起门来请客，哪里用得着这般铺张？”</p>

湘云这会子挽着贾母的胳膊笑而不语，贾母就道：“不过是一些吃食，早年也是寻常。”说着又拍了拍湘云的手，笑道：“再者说了，如今云丫头可是大户呢。”</p>

薛姨妈顿时讪讪不语。</p>

王熙凤就笑道：“还有两道烤品，老太太须得慢些吃，不然可错过了好东西呢。”</p>

“还有烤品？”略略盘算，贾母也变了颜色：“这是御宴规矩啊，莫非今儿请了御厨来？”</p>

王熙凤道：“好叫老太太知道，云丫头今儿可是将俭兄弟家中那前明御厨传人给请了过来，这酒宴可不就是御宴规矩？”</p>

贾母颔首连连，又搂了湘云道：“我先前还替你操着心，却不曾想你有这般运道。那俭哥儿是个好的，往后过了门须得好生过日子。”</p>

凤姐又笑道：“今儿一早我就说了，云丫头这是‘有福之人不用求’。”</p>

贾母笑道：“可不就是？云丫头真真儿是有福之人呢。”</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