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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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舅母虽叫嚷得凶，可到底还是听了王子腾的话，于是乎王家偃旗息鼓。那王舅母本就不是个气量大的，因着报复不得李惟俭，便将侄儿王仁给恨上了。错非这会子王仁伤得颇重，只怕便要被王舅母扫地出门。</p>

薛姨妈与宝钗登门两回，其后见王舅母果然不咸不淡的，骨子里分外瞧不起薛家，于是干脆也不再勤登门。</p>

长乐宫里的太子遭了政和帝训斥，很是郁闷了一阵，时常与詹事府属官抱怨，大抵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太子实在想不明白，翰林院中饱学之士无不攀附东宫，指望着来日从龙之功，偏到了李惟俭这儿碰了一鼻子灰。</p>

逾三日，太子师古惟岳造访，太子又提及李惟俭，那古惟岳思量半晌才道：“殿下以为李复生此人依仗为何？”</p>

太子道：“不过是父皇宠信罢了。”</p>

古惟岳正色道：“太子谬矣！太子可知，去年朝廷改革新政，又发动西征，旁的且不说，单是西征至今已靡费两千余万银钱，便是如此，户部尚且结余八百万两有奇，太子以为是何人之功？”</p>

“李复生？”</p>

古惟岳劝诫道：“若太子来日登大宝，即便不待见此人，也要重用此人。想前明是如何天崩地陷的，再想想历朝历代少有不亡于财用不足者。李复生此人不用革新朝政，便能让朝廷每年财用充足，说不得也是因此人我大顺国祚绵长啊。”</p>

太子有心辩驳，却见古惟岳神色无比郑重，这才拱手道：“孤受教了。”</p>

古惟岳眼见太子并不信服，当下也并未过多劝说。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待来日若太子果然登得大宝，到时自然知晓李惟俭此人之紧要！</p>

婚假九日匆匆而过，转眼到得三月二十。</p>

这日李惟俭惫懒着起身，任凭紫鹃、雪雁伺候着穿衣，打着哈欠与黛玉抱怨道：“婚假方才九日，实在是太少。改明儿我上奏一本，总要将这婚假延长到三个月才好。”</p>

不想正在梳妆的黛玉忽而回头道：“四哥果然更看中云妹妹呢。”</p>

是了，黛玉已经进了门，那湘云还要过几年才进门呢，这么说不是给自己个儿找麻烦吗？</p>

李惟俭紧忙赔笑：“妹妹又多心，你知我不是那个意思。”</p>

黛玉便笑道：“四哥也是古怪，素日里没少打趣我，怎地轮到我来打趣你，你反倒较了真？”</p>

开玩笑，这等事儿敢不较真，林妹妹真会不给自己好脸色。</p>

当下李惟俭赶忙转口道：“今日坐衙，怕是要申时方才回来。妹妹若是待着无趣，不妨往隔壁荣国府走一遭，说来也有些时日没去瞧过老太太了。”</p>

黛玉应下，二人齐整身形便往外来。一道儿用过早饭，李惟俭领着丁家兄弟往衙门而去，黛玉则往中路院正堂而去，待宝琴、晴雯、红玉、香菱、琇莹等齐聚，便先问起了傅秋芳事宜。</p>

红玉昨儿夜里方才瞧过，便笑着道：“回奶奶话，傅姨娘好着呢。只是还在月子里不好外出走动，昨儿还托我代她谢过奶奶送的燕窝呢。”</p>

黛玉略略颔首，顺势便道：“昨儿我与老爷商议过，如今傅姨娘身边儿只两個使唤丫鬟，如今多了楝姐儿，只怕多有不足。红玉，今儿你得空往人市走一遭，捡着可心的丫鬟雇请一些。”</p>

红玉忙问：“奶奶，不知要雇请多少？”</p>

黛玉便笑道：“也莫说我偏心，傅姨娘处增两个，你们每人也挑两个去。”</p>

此言一出，晴雯、香菱、琇莹等顿时喜形于色。四爷虽早就应承过，说来日总要纳她们做姨娘，可这后宅的事儿还须得主母做主。如今主母吐了口，虽不曾明说给名分，可配了丫鬟就足以说明主母这一关算是过了。</p>

因着此时还在国丧，勋贵人家不好行婚配纳妾事宜，是以几个女子便希冀着待到明年此时总要得了名分。</p>

宝琴却是另一番心思，说道：“林姐姐，我身边有小螺、小蛤，这回就不用添丫鬟了吧？”</p>

黛玉便道：“那岂不是厚此薄彼了？琴妹妹与傅姨娘一般都是姨娘，添两个丫鬟也在情理之中。若来日琴妹妹身边儿多了哥儿、姐儿，再往房里添几个嬷嬷也就是了。”</p>

宝琴无话可说，便笑着谢过了黛玉。</p>

其后黛玉又吩咐了家中事宜，旋即打发众人散去。自中路院儿出得内仪门，姑娘们便叽叽喳喳计较起来。</p>

香菱无欲无求，这会子满心喜悦，对身边儿的丫鬟没旁的念想，只求不多事就好；晴雯是个较真的，扯着香菱、琇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过会子又扯了红玉道：“那丫鬟的颜色也就罢了，可不好将那狐媚子领回家来。最紧要的是身家清白！”</p>

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盖因昨儿听得一则消息，却是有关那位黛玉拐着弯表姐秦巧儿的。</p>

这秦巧儿生父吃喝嫖赌简直五毒俱全，生生将个小康之家败了个干净。无奈之下，便将秦巧儿作价二百两聘银许配给了城外房员外家的三子。</p>

房员外家资颇丰，秦巧儿原道是一桩好亲事，谁料转头便听闻那房员外家的三子乃是个呆傻的！</p>

秦巧儿自认有些姿容，哪里肯嫁个呆傻的？赶巧林秦氏来京师，又听闻黛玉嫁给了一等伯李惟俭，这亲姑姑与外甥女儿计较一番，一边厢赶上国丧将亲事拖延下来，一边厢便将主意打到了伯府之上。</p>

本道黛玉年弱是个好欺负的，却不料黛玉干脆翻了脸。那林秦氏气急败坏之下四下传扬黛玉不敬长辈、不顾亲情，没成想昨儿忽而来了一干婆子，冲入噙家将那林秦氏好一通暴打，只说林秦氏不守妇道。</p>

林秦氏遭了无妄之灾，自己个儿成了笑柄，当即再也没脸留在京师，今儿一早便拾掇行囊回返苏州去了。</p>

待红玉应承了，晴雯方才蹙眉道：“亏那林秦氏还来府中拿大，不想自己个儿竟是个不守妇道的！”</p>

红玉笑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嘴里这般说着，目光却瞥向前头领着丫鬟先行一步的宝琴。</p>

旁人并不知晓，可红玉管着家中事务，如何不知前几日宝琴盘账时，自公中支取了足足五百两银钱，去向竟只说是四爷支取。</p>

偏生那日夜里是红玉轮值，她可是亲眼瞧见四爷自袖笼里掏出一叠足足几千两的银票呢。</p>

隔了没几日那林秦氏便遭了难，这要是再不明白是谁动的手，那红玉可就是个傻的了。</p>

出得内仪门，晴雯扯着香菱往东路院而去，缀后的琇莹一直愁眉不展。她本是乡下野丫头，姿容在一众女子中并不出彩，也就占着最先跟着俭四爷，这才被收入房中。</p>

此番要分派丫鬟，琇莹顿时犯了难。这若是要两个姿容寻常的笨丫鬟，难免被旁的姊妹比了下去；可要是要了姿容出众的，岂不自己个儿就被比了下去？</p>

因是琇莹一筹莫展，到这会子还不曾思量明白该如何选。红玉是个心思伶俐，眼见琇莹这般情形，顿时笑着道：“你又七想八想什么呢？你最早跟着四爷，情意非比寻常。那外头那般多势力人家上赶着要送女儿来做妾，四爷若是个喜新厌旧的，只怕这会子伯府都不够住了呢。”</p>

琇莹瘪嘴道：“我实在不知如何选了，劳烦红玉姐姐帮我选两个妥帖的吧。”</p>

红玉笑着探手点了下琇莹额头，道：“偏你会偷懒，也罢，回头儿我选两个可心的给伱。”</p>

琇莹这才舒颜，又笑着送红玉出了门。</p>

红玉往人市去自是不多提，却说黛玉早间看了一会子账册，又寻了茜雪过问几句，这才领着紫鹃、雪雁往荣国府而来。</p>

她父母双亡，又没旁的兄弟姊妹，于是便对大观园中的姊妹分外看重。黛玉先去瞧过了贾母，坐了小半个时辰才提着物件儿往四下散。</p>

黛玉领着两个丫鬟先行到了凤姐儿院儿，那来迎的平儿怔了怔神儿，许是心下念及先前王熙凤所言，此时见了黛玉难免心中有些异样，旋即才恢复如初，笑着将黛玉引入房中。</p>

算时日这会子凤姐儿怀胎七月（实则六月），此时正歪在榻上胡乱翻看着话本子。见黛玉来了，顿时笑着撑起身形来。</p>

“林丫头怎么来瞧我了？”</p>

黛玉笑着上前赶忙搀扶了，说道：“凤姐姐莫要劳动，仔细身子。”</p>

紫鹃将提着的礼物奉上，笑道：“二奶奶，我们奶奶寻了些赤嘴鳘鱼胶，说是此物最益孕妇服用，对二奶奶与孩儿都好呢。”</p>

这赤嘴鳘鱼胶产自广东沿海，前明时还不算稀罕，到了此时日渐稀少，难免就金贵起来。</p>

凤姐儿顿时嗔道：“都不是外人，来就来呗，偏你还费心选了这般贵重礼物来。”</p>

黛玉笑道：“也是讨巧，四哥……老爷去年采买了些，谁知江南士绅又送了好些。如今库房里堆了不少，昨儿盘点库房才发现有些多，干脆就借花献佛给凤姐姐送来一些。”</p>

王熙凤心下受用，又极为异样，想着也不知来日林妹妹知晓的自己个儿腹中的孩儿是俭兄弟的种……会是个什么情形。不知为何，这般想着凤姐儿反倒愈发雀跃起来。</p>

心下这般胡乱思忖着，凤姐儿言语上却是周到无比。打趣了几句，又扯了黛玉的时候儿上下观量道：“瞧瞧，这才几日光景，妹妹就有了当家主母的款儿。我就说先前在家中妹妹一直藏拙，偏老太太还不信。”</p>

黛玉笑道：“我到底是外姓人，又是个姑娘家，素日里哪里好胡乱置喙？”</p>

凤姐儿又道：“听闻妹妹将那劳什子林秦氏好生教训了一通？”</p>

黛玉道：“怎地连凤姐姐都知道了？”</p>

凤姐儿便笑道：“大宅门里，再是隐秘，可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又哪里隐瞒得住？”</p>

黛玉颔首，便将先前种种一一说了。</p>

凤姐儿顿时同仇敌忾道：“妹妹做得对，那等不知所谓的亲戚，不往来也就算了。真要是沾上了，只怕就跟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p>

黛玉笑着应下，瞥见桌案上账册繁多，偏生内中夹杂着一本话本子，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便笑问：“凤姐姐怎么瞧起话本子来了？”</p>

凤姐儿顿时蹙眉道：“我是烦的，干脆捡了话本子来转转心思。”</p>

黛玉便道：“账目瞧个大概就是了，四哥与我说过，隔三差五寻了外头账房仔细检视，也不必事事都要亲自过手。”</p>

凤姐儿叹息一声，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如何处置账目，她管家多年自有自己的法子，她愁的是王夫人在外头造的孽！</p>

放债不过数月，逼得一户人家典卖妻女，又逼得一户人家女子半夜投了井，沾了人命还能是小事？</p>

也就是那收账的马三儿很有些手段，生生将这两户人家吓唬住了，不然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呢。</p>

凤姐儿陪着黛玉说过一会子话，便打发平儿送黛玉进大观园，自己个儿靠坐了暗自思量起来。</p>

错非当日李惟俭出言阻止，只怕她为了家中财用计，也要拿了银子放账。经年累月下来，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人命官司呢。</p>

先前凤姐儿不信神佛，更不信报应，却不知怎地，自打怀了这一胎，想着为腹中孩儿积德存福，便愈发见不得那些恶事。</p>

月前又得李惟俭指点，凤姐儿虽不大情愿，却也处置起王夫人造下的冤孽来。来旺这几日连番游走，那典卖妻女的还好处置，凤姐儿私下里贴补了三百两银钱，将其妻女一并赎出，又补偿了那户人家二百两银钱。</p>

惹得那户人家千恩万谢，绝口不提告状之事。倒是那女儿投了井的，婆娘疯了，当家的犯了倔劲儿，不拘来旺如何劝说都是不肯。</p>

凤姐儿一时间没了法子，只得让来旺每日家软磨硬泡。</p>

思量到此节，凤姐儿抬手轻轻拍打了下小腹：“要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如此低三下四的？”</p>

好似听到了凤姐儿所言，那手掌触及处忽而便顶起个鼓包来，也不知是孩儿的手还是脚，凤姐儿顿时眉头舒展，面容慈爱起来，嗤的一声笑道：“罢罢罢，大不了来日我亲自去说就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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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p>

东北上的角门打开，探春当先入得内中，指引着道：“林姐姐快瞧，每日都有丫鬟、婆子打扫，自打林姐姐离开，这潇湘馆就封了，内中陈设可是原样不动呢。”</p>

黛玉与惜春、邢岫烟进得内中，黛玉观量了眼，依稀便想起曾经住在此间的情形。非但她是这般，连两个丫鬟紫鹃与雪雁也是如此。</p>

紫鹃笑着四下观量，雪雁踩着小径当先到得月洞窗前，便见那鹦鹉叫道：“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p>

雪雁眨眨眼，喜道：“奶奶，这鸟儿还记着我呢！”</p>

黛玉瞧着鹦鹉道：“这月余光景忙忙碌碌的，倒是将它给忘了。”</p>

探春笑道：“养的好好的呢，非但是鹦鹉，林姐姐瞧那儿！”</p>

黛玉抬眼看将过去，便见潇湘馆门扉敞开，那檐下的燕子窝里又多了几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p>

黛玉顿时感念不已，扯着探春道：“难为三妹妹想的周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