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吞生金自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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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二姐叹息一声，便不再说其他，只顾着闷头吃喝。</p>

偏此时秋桐又如往日般盯梢，在院内行走，目光不禁往东厢房里瞥。待瞥见平儿与桌案上的食盒，顿时气得怒不可遏。少一时，凤姐儿自荣庆堂回返，秋桐赶忙拦了凤姐儿，遥遥往东厢里一指着：“奶奶的名声，生是平儿弄坏了的。这样好菜好饭，浪着不吃，却往园里去偷吃。”</p>

凤姐儿却心下气恼，面上却笑道：“你年轻不知事。她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她三分，你去硬碰她，岂不是自寻其死？”</p>

那秋桐是个没城府的，闻言愈发气恼，只叫道：“奶奶是软弱人，那等贤惠，我却做不来。奶奶把素日的威风，怎都没了？奶奶宽洪大量，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去。让我和她这淫妇做一回，她才知道！”</p>

凤姐儿也不理秋桐，一径回了房里。少一时，平儿忐忑不安回返房里，凤姐儿顿时冷笑道：“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反倒咬鸡。”</p>

平儿不敢说话，规规矩矩挨了训，心下思忖着往后也不敢明目张胆往东厢里送吃食了。</p>

凤姐儿也知平儿良善，是个怜贫惜弱的性子，当下也不过多计较，只道：“偏你要做好人，可知她进园子里可没存着什么好心思！”顿了顿，又道：“罢了，你要做好人就去做，往后总有你吃亏的时候。方才老太太说静极思动，要过来瞧瞧二姐儿，你去安抚安抚她，免得露了行迹。”</p>

这‘二姐儿’说的是凤姐儿新生的孩儿，平儿应下，又折返出来去东厢里劝慰了一番。</p>

尤二姐被那秋桐气得在房里哭泣，连饭也不吃，偏想想过往，那秋桐又不曾说错。念及起来，自是追悔莫及。因是平儿劝慰了一番，也不见有用。</p>

到得下晌，贾母来瞧孩儿时见她眼睛红红的肿了，问她，又不敢说。</p>

秋桐正是抓乖卖俏之时，她便悄悄的告诉贾母、邢夫人等说：“她专会作死，好好的成天家号丧，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她好和二爷一心一计的过。”</p>

贾母本就不喜尤二姐，听了便蹙眉说：“人太生娇俏了，可知心就嫉妒。凤丫头倒好意待她，她倒这样争风吃醋。可见是个贱骨头！”因此，渐次便不大喜欢。</p>

众人见贾母不喜，不免又往下踏践起来，弄得这尤二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还是亏了平儿，时常背着凤姐，看她这般，与她排解排解。</p>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折磨，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p>

等贾琏来看时，因无人在侧，便泣说：“我这病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天见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这命就不保，何况于他。”</p>

贾琏忙说：“你只放心，我请明人来医治于你。”</p>

说罢转头即刻请医生。</p>

贾琏原本点名去请王太医，谁知这几日王太医家中有事，小厮们走去，便请了个姓胡的太医进来诊脉。略略看了，便说是经水不调，全要大补。</p>

贾琏便纳罕说：“已是数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呕酸，恐是胎气。”</p>

胡君荣听了，复又命老婆子们请出手来，再看看。尤二姐少不得又从帐内伸出手来。胡君荣又诊了半日，说：“若论胎气，肝脉自应洪大。然木盛则生火，经水不调，亦皆因由肝木所致。医生要大胆，须得请奶奶将金面略露一露，医生观观气色，方敢下药。”</p>

贾琏无法，只得命将帐子掀起一缝，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来之前胡君荣可是得了凤姐儿好处的，作保定不会让尤二姐生下孩儿来。</p>

五百两银子足够胡君荣往后养老嚼用，偏此时见了尤二姐颜色，心下竟生出几分不忍来。好半晌回过神来，心下懊悔渐去，想着颜色再好也是旁人，哪里比得上五百两银子要紧？</p>

一时掩了帐子，贾琏就陪他出来，问是如何。胡太医道：“不是胎气，只是瘀血凝结。如今只以下瘀血通经脉要紧。”于是写了一方，作辞而去。</p>

贾琏命人送了药礼，抓了药来，调服下去。</p>

只半夜，尤二姐腹痛不止，谁知竟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过去。</p>

贾琏闻知，大骂胡君荣。一面遣人再去请太医调治，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荣。胡君荣听了，早已卷包逃走。这里太医便说：“本来气血生成亏弱，受胎以来，想是着了些气恼，郁结于中。这位先生擅用虎狼之剂，如今大人元气十分伤其八九，一时难保就愈。煎、丸二药并行，还要一些闲言闲事不闻，庶可望好。”</p>

说毕而去。急得贾琏查是谁请了姓胡的来，一时查了出来，便打了个半死。</p>

凤姐比贾琏更急十倍，只说：“咱们命中无子，好容易有了一个，又遇见这样没本事的大夫。”</p>

于是天地前烧香礼拜，自己通陈祷告说：“我或有病，只求尤氏妹子身体大愈，再得怀胎生一男子，我愿吃长斋念佛。”贾琏、众人见了，无不称赞。</p>

待回返房中，平儿实在忍不住，求告凤姐儿道：“如今孩儿已没了，又折损了身子，还求奶奶高抬贵手放了那尤二姐一马。若果然闹出人命来，只怕不好相与。”</p>

凤姐儿正要驳斥，忽而丰儿喜滋滋入得内中道：“奶奶，三姑娘打发侍书来回话，说是李伯爷随着圣驾回返，先行打发人往咱们家送了一车皮货来。”</p>

凤姐儿本就转了心思，一颗心倒有大半记挂在李惟俭身上，原先还指望生个男孩儿下来，不想这一胎又是个女孩儿，因是心下不免有些怨气，此时真个儿是又怨又爱的，待丰儿一走便骂道：“这野牛可算是回来了！”</p>

平儿心下杂乱，面上却鼻观口、口观心。</p>

凤姐儿瞥见便骂道：“你装个佛爷模样给谁瞧的？我却不信你心下不念着！”</p>

平儿顿时委屈不已。香山别院一遭，虽不曾真个儿入巷，内中销魂滋味却刻骨铭心。平儿时而便夜里梦见，待醒过来少不得面红耳赤去换了小衣。</p>

凤姐儿骂过，又听闻那一车皮货次一等的都是银鼠皮，余下的雪狐、银狐、蓝狐、猞猁、麋子等一应俱全，多半都是李惟俭与护卫等狩猎的，少半则是眼见价钱便宜，在宁安（吉林市）城中采买的。</p>

凤姐儿到底忍不住，领了平儿去库房查看，待瞧着各色皮货无一不是好的，这心下总算熨帖几分。又听闻圣驾只怕要下晌方才回京师，想着李惟俭归家只怕是要入夜，说不得明儿才能见到，这心下便不免多了几分期盼。</p>

待折返回来便与平儿道：“罢了，你要做好人那便去做，我往后不理会她就是了。”</p>

平儿大喜，赶忙往东厢去了。平儿过来瞧她，又劝她道：“好生养病，不要理秋桐那畜生。”</p>

尤二姐拉她哭道：“姐姐，我从到了这里，多亏姐姐照应。为我，姐姐也不知受了多少闲气。我若逃得出命来，我必答报姐姐的恩德，只怕我逃不出命来，也只好等来生罢！”</p>

平儿也不禁滴泪说道：“想来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痴心，从没瞒她的话。既听见你在外头，岂有不告诉她的？谁知生出这些个事来！”</p>

尤二姐忙道：“姐姐这话错了。若姐姐便不告诉她，她岂有打听不出来的？不过是姐姐说的在先。况且我也要一心进来，方成个体统，与姐姐何干！”</p>

平儿又道：“旁的也莫想了，奶奶方才透了话，说是往后再不治你。你可得好生将养了。”</p>

尤二姐哪里肯信？只道平儿是哄了她。平儿又嘱咐了几句，待入夜方去安息。</p>

须臾光景，外间吵嚷一片，听闻李惟俭果然回了府，又打发人来荣府传话，说今日天色已晚，明儿再来寻老太太请安。</p>

李惟俭随圣驾回返，连带荣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盖因那一车皮货，稍有体面的下人只怕都能分润一些。</p>

却说夜里尤二姐心下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打下，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生金子可以坠死，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p>

想毕，扎挣起来，打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也不知多重，恨命含泪，便吞入口中，几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于是赶忙将衣服首饰穿戴齐整，上炕躺下了。当下人不知，鬼不觉。</p>

到第二日早晨，丫鬟、媳妇们见她不叫人，乐得且自己去梳洗。</p>

平儿看不过，说丫头们：“你们就只配没人心的打着骂着使也罢了，一个病人，也不知可怜可怜。她虽好性儿，你们也该拿出个样儿来，别太过逾了，墙倒众人推！”</p>

丫鬟听了，急推房门进来看时，却见尤二姐穿戴得齐齐整整，死在炕上。于是方吓慌了，喊叫起来。平儿进来看了，不禁大哭。</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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