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二只男主（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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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光霁只觉得头脑之中一片混沌, 神识仿佛满溢出杯壁的流水，不受控制地自识海向四周蔓延。</p>

一片虚无之中，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可他与温萝相处的分分秒秒都一帧一帧如剪影一般浮现在眼前, 面前的虚空仿佛一块巨大的透明水镜, 她的一颦一笑栩栩如生，呼之欲出。</p>

他挣扎着睁开眼, 发现此刻他并非身处于森冷冰寒的秘境之中, 反而躺在梅兆阁中的床上, 先前发生的种种仿若隔世, 只有在灵台之中微微颤抖着的道心提醒着他。</p>

是真的。</p>

他微微侧过头, 模糊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一个逆着光的清瘦人影，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 头顶象征着掌门身份的繁复玉冠醒目, 顾光霁连忙强撑着起身低头行礼道：“弟子……见过掌门。”</p>

“不必多礼。”</p>

男人一身如水般垂顺的白袍，双肩上缀着滚金雕龙垫肩, 微微起身向顾光霁走了过来。随着他的动作，他一身如流云般的白衣之上绣制的暗纹仿佛动了起来, 衬得他气质如神祗一般高洁而悠远。</p>

他的声音轻缓如潺潺的溪流般，甫一入耳便仿佛一汪清泉涌入灵台, 瞬间便令人清明静气。</p>

顾光霁只觉周身隐隐有沸腾之意的灵力骤然平静了下去, 垂眸抿唇不语。</p>

“顾光霁！”</p>

连接内室与外间的坠于穹顶悬梁之上的门帘被掀起，程士轩疾步走了过来，向负手而立的白衣男人恭敬行了一礼, 随即转过脸来长眉倒竖，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让你去追查骨女下落，你为何擅自前往扶余, 还惹出如此多的事端？！”</p>

顾光霁无法回答，只得沉默。</p>

气氛一时间犹如紧绷欲断的弦，却突然听闻一声轻笑，白衣男人动作轻柔地理了理袖摆，淡淡道：“士轩，他骤逢生死攸关的变故，你这个做师尊的，不去关照他，反倒一开口便是责骂，这叫他如何看待你？”</p>

闻言，程士轩微微一顿，强忍了几乎磅礴而出的怒意，道：“是，宗主。”</p>

奚景舟震了震衣摆，重新坐回原位，目光带着笑意望向自清醒之后便沉默不作声的顾光霁，道：“你似乎有话想说，不妨开口。”</p>

正对上那道温润却清醒犀利的视线，顾光霁道：“缪馨儿此刻在何处？”</p>

“你！”</p>

听他这冥顽不化，死不悔改的问话，程士轩下意识便要抬袖掀起一道灵力打过去，却见奚景舟竖起一指微微晃了晃，止住了他的动作，平静道：</p>

“你昏迷已有两日，今日巳时，她已随着前来接应的无尽海弟子回了扶余。临走之前，给你留下了东西。”</p>

话音刚落，他手臂伸展，手掌平举，一道白光自他腰间激射而出，眨眼间一枚方正古朴的玄铁盒便出现在了他洁净的手心。</p>

顾光霁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抬眸问道：“敢问宗主，现在是什么时辰？”</p>

奚景舟微微一笑：“午时。你若是想要去追她，现在应当还来得及。”</p>

程士轩忍无可忍，蹙眉道：“宗主……”</p>

见奚景舟但笑不语，程士轩侧过头怒瞪着顾光霁道：“你！道心崩溃也就罢了，宗主为了你这一档子事特意强行出关，你怎么丝毫不知礼数感恩，反而东扯西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叫我说你什么好！”</p>

他越说语速越快，最后一字出口，程士轩胸口剧烈起伏，深吸几口气便不再开口，显然是已气极。</p>

顾光霁自始至终都维持着恭敬垂首的姿势，面上波澜不惊，依稀仿佛仍是那个灵力失控、无情大道尽毁之前的青玄宗剑峰首席，孤高清冷，霜寒似雪。</p>

奚景舟目光微动，微微叹息一声，道：“你虽道心崩溃，但并未到达无药可救的境地。若你有心重拾一身修为，那便随我一同回千行崖闭关巩固心境，不出十年定然能够恢复如初，甚至更进一步。”</p>

程士轩动了动唇角，呼吸略急促了几分，目光灼灼地看向顾光霁，道：“还不快些谢过宗主？！”</p>

那头尽散的墨发并未重新束起，零星几根碎发顺着他的呼吸在他脸侧摇曳，顾光霁垂着眼睑沉吟片刻，终是躬身行礼：“弟子多谢宗主。”</p>

然而，没等程士轩松出一口气来，便听他接着石破天惊道：“无情道，请恕弟子不愿再修。”</p>

程士轩只觉得周身血液逆流，直冲上天灵盖，怒骂道：“顾光霁！”</p>

奚景舟面上却并未出现什么恼怒意外的神色，只是清淡地直视着他：“废去无情道，你这二十年来苦修成的修为都将毁于一旦，当真要如此选择？”</p>

两人视线相接，半晌，顾光霁抿唇，眸光决然道：“是。”</p>

说完，他抬手召起木架上端放的长恨剑，双手平举送到奚景舟面前，道：“弟子辜负了您寄予的厚望，不配再拥有此剑，请宗主收回。”</p>

见他如此举动，程士轩只觉得浑身无力，目眦欲裂，连骂他的力气都缺了几分，喃喃道：“顾光霁，你是不是疯了？！”</p>

鼻腔中逸出一声轻笑，奚景舟抬手触上那柄熟悉的长剑剑鞘，指尖在微微凸起的雕花上轻轻抚过。</p>

他垂下的眼中眸光闪动，唇边勾起一抹浅笑，道：“除了你，如今无人配得上这把剑。既然赠予了你，它就是你的本命灵剑，我怎会有收回来的那一天。”</p>

目光向上，他望向顾光霁决然的目光，脑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白衣女子飞扬的衣袂。</p>

漫天雷劫划破长空，点亮漆黑的夜幕，那双向来清冷的双眸盈盈含泪，噼啪作响的雷电轰鸣而降，亮如白昼的光华瞬间笼罩了她纤细单薄的身型，最后一眼便是她回眸唇边的淡笑与空气中飞扬的泪珠。</p>

奚景舟几不可察蹙了蹙眉，定了定心神，道：“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奉劝你一句，如此沉重的情意，并非人人都可以承受。”</p>

话毕，他摆了摆手，道：“去吧。想要回来的时候，随时可以回来。”随即，伸手拦住了正欲动作的程士轩。</p>

眼见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程士轩不赞同道：“宗主，顾光霁乃千载难逢的绝世天才，您怎么能如此轻率地放他离去？有我们加以劝说告诫，他心思从缪馨儿身上转回来只是早晚的事，何苦如此……”</p>

奚景舟瞳孔微动，转向他满脸怒容，云淡风轻道：“士轩，你太过小看情这一字。能令他二十年稳如磐石的道心一朝崩溃，又岂是什么容易劝解之事？”</p>

他此言丝毫不假，程士轩顿了顿，半晌长叹一声，一夜之间华发遍生，仿佛苍老了数十岁：“那罕仕和南门星……”</p>

“有我在。”</p>

露出一抹略带几分疲惫的笑意，奚景舟抬眸看向窗外绿意葱翠的冬青树，淡淡道：“得知我出关的消息，量他二人也不敢随意造次。”</p>

“可是您……”</p>

程士轩眼神中掺着浓重的忧虑：“真的没关系？”</p>

奚景舟眼神平静，青玄宗内千年如一日，景色依稀与千年前比无甚变化。</p>

他略有些出神地望着不远处隐在云海之中若隐若现的千行崖，淡淡抬手道：“此事不必再提。”</p>

*</p>

秦灵与容玗当日便悉数将前因后果与储府众人一一掰扯清楚，料理完尾声之后便立即传讯询问秘境之内的状况，温萝只得将隐去了青焰魔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两人。</p>

在青玄宗百无聊赖，她倒是没有想到竟然碰巧撞见了传说之中几乎住在千行崖闭关的掌门奚景舟。</p>

虽然仅仅是惊鸿一瞥，但他通身如玉般温润又疏离的气质以及柔和中带着英气的轮廓却丝毫不受阻碍地直击她心底。</p>

不愧是上古修士，又是一派之主，即使常年不愿露面，气度果然依旧不同凡响。</p>

似乎得了奚景舟的指令，顾光霁身上发生的变故并未向外泄露，青玄宗弟子只当她是他的客人，待她态度十分恭敬热情。</p>

苏时云和苏时雨似乎正在千行崖闭关突破，并未露面，温萝便歇在了五年前出发去无尽海前一夜曾住过的梅兆阁偏房。</p>

许久未来，可阿萝似乎仍记得五年前在此大吃一顿的幸福时光，一进入房中便十分熟稔地自温萝怀中跃下，四处蹦跳撒欢了起来。</p>

温萝无暇顾及它上蹿下跳的亢奋，径自向床边走去。</p>

这两日先是在储府险些命丧骨女之手，后是与姒柔促膝彻夜长谈，今日更是在秘境之中与梼杌比拼生死时速，再加上顾光霁陡然道心崩溃，对她情根深种，可她却又不得不想方设法让他使用这枚青焰魔岩……</p>

实在是令人头秃。</p>

甫一躺下，温萝便觉得意识昏沉，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春日暖洋带着热意自窗边倾洒进室内，在地上投出斑驳的阴影，她正有些怔愣，却听房门被轻扣了两声，姒柔清冷的声音响起：“你醒了吗？”</p>

温萝连忙翻身下床，开门道：“顾光霁怎么样了？”</p>

见她张口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事，姒柔面上微微僵了僵，木着脸道：“师兄还未清醒。我是来通知你，秦灵和容玗来接你回无尽海了。”</p>

与姒柔连夜自元和赶往扶余的速度相比，他们已经算是极慢了。</p>

温萝点了点头，回想起前一日一同进入青玄宗的月纶，道：“月纶呢？”</p>

“他昨日便辞行回云州了。”</p>

温萝一怔，竟然就这么走了？</p>

见她在原地怔忪不语，姒柔抿了抿唇，提醒道：</p>

“别想了，程长老似乎对你十分不喜，趁他还无闲暇顾及你，赶紧走吧。”</p>

*</p>

似乎与五年前的轨迹重合，再次步出梅兆阁，温萝跟着姒柔一路向青玄宗正门行去，远远便见到背着身负剑而立的秦灵和正向她们的方向望过来的容玗。</p>

见交接的对象已经等候在此，姒柔便就此停了步，温萝快走两步赶到秦灵身侧，微微回神看向她。</p>

姒柔面上显出几分别扭，目光落在她怀中折腾累了正乖巧补眠的阿萝，半晌接话道，“后会有期。”</p>

见她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温萝不禁笑道：“后会有期。”</p>

登上容玗召出的飞行法器，温萝惆怅地叹口气，道：“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会亲手将自己唯一心爱的人杀死？”</p>

话音刚落，额头上便被覆上一抹温热，秦灵在她前额上微微一探，甩了甩道：“也没发热啊，你在说什么胡话？”</p>

“我是认真的……”温萝僵硬道，“快帮我想想。”</p>

秦灵嗤了一声，抱着上卿坐在她身侧，半晌微微一偏头，道：“我想到了！”</p>

“什么？”</p>

“一，他疯了；二，走火入魔。”</p>

秦灵伸出两根纤细白嫩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没别的可能了。”</p>

早知她说不出什么来，温萝冷哼一声，一手拍开她异常张扬的手指，看向容玗道：“师兄，你觉得呢？”</p>

容玗似是愣了一愣，当真煞有介事地思索起来，片刻抬头道：“或许……”</p>

说到这里，他却突然顿了顿，目光透过她耳畔落在远处，语气惊异道，“小师妹，你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