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掉马进行时（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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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梧是传说中距离天际最近的地方。</p>

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雪原几乎与天幕相接在一处, 一片绵延涌动的低垂浓云之间，间或穿插着几座连绵横亘的雪山，</p>

高耸的山脊拂开升腾氤氲的寒雾直入云霄, 犹若抬手即可触及澄澈如镜的苍穹。</p>

若是入夜之后置身其上，便可近观如璀璨灯带般绵延不绝的星光, 仿佛漫步于流淌的漫天繁星之中，近可摘星辰。</p>

广袤无垠的皑皑白雪之上, 巍峨伫立着一座宏伟冷硬的宫阙,</p>

远远望去, 仿佛天地之下寂寥寒凉、孑然独立的孤寂旅人。</p>

罕仕理了理衣摆，目光自早已望不见身影的幽蓝雪幕之上挪开，转身向殿内行去。</p>

身后却骤然掀起一道不算猛烈的罡风，间或携杂着若有似无的幽然昙花香气，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片风高雪急的空间。</p>

眉头下意识紧皱, 罕仕若有所感的抿唇，</p>

下一瞬，便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和着狂暴的风雪一同撕裂空气，清晰地传入耳廓。</p>

“带我去见柏己。”</p>

这声音仿若暗夜之中探出的幽冥恶鬼，无端在这萧瑟寒风中显出几分莫测的阴鸷。</p>

罕仕木着脸回身望去。</p>

南门星不知何时正站在他身侧一丈处。</p>

华贵精致的锦缎罗衣在风雪中浮动，飞扬的衣摆在虚空之中掠过一道缥缈诡谲的弧度, 在月色的映衬下，在一片清冷雪地之上拖拽出一道瘦长的阴翳，</p>

犹若怪谈话本之中夜行的噬人恶鬼, 涌动着难以言明的危险与莫测，风雨欲来。</p>

与他沉郁幽邃如恶鬼索魂般危险的语气相比，南门星的面色苍白得过分，向来瑰靡殊丽的面容之上, 隐约泛着一抹大病未愈的羸弱惨色。</p>

心下已有预感南门星此番是为何而来，罕仕冷哼一声并未作答，</p>

边向殿内缓步迈去，边漠然瞥过去一道视线。</p>

浓稠的阴云在天幕无声地翻涌着，不着痕迹地遮蔽皎皎孤月，在地面上拓下一片浓重的阴影。</p>

风雨欲来。</p>

南门星半边脸隐没在黑暗之中，清辉月色映衬之下的那张过分精致近乎阴柔的脸上，</p>

那双向来色泽殷红如血的唇畔泛着病气的惨白，可顺着他挺立的鼻梁向上看去，却能望见那双狭长微微上扬眼眸之中，深深蕴着一如既往的沉郁阴戾，</p>

似是一道汹涌可怖的旋涡，间或卷积吸入几分猩红的色泽。</p>

扫过他满眼爬满的如蛛丝般的骇人血丝，罕仕略有些别扭地拧眉，</p>

脚步一停，语气虽不善，却仍是答了他先前没头没脑的要求。</p>

“主上不在，你见不着。”</p>

“不在？”</p>

南门星薄唇微动，缓缓重复，</p>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缱绻暧昧，仿佛自唇齿间如山涧般汩汩流淌出的春/情，唇畔更是下意识挂上了一抹浸着甜意的昳丽弧度，眸底却似冰封千里般冷然沉谙。</p>

下一瞬，他便骤然抬手撕裂空气，眨眼间便抬步跨入狰狞涌动的墨色雾气之中，瞬息欺近罕仕身侧，</p>

惨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五指再一次狠狠扣住他喉间，指节毫不犹豫地收紧。</p>

他慢条斯理地轻笑一声，语气似情人呢喃般柔和缱绻，吐出的字眼却散发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甜腥血气。</p>

“不在也好。这样一来，待会若是我一个不小心错手杀了你，他可没本事来拦我呀。”</p>

随着他落地的尾音，磅礴的威压与浩瀚灵力骤然自他修长白皙的指腹暴涌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欲穿透他掌心这一层温热的皮肤，如绵针般狠狠灌入罕仕喉间。</p>

南门星如今早已是大乘巅峰的境界，而罕仕却堪堪大乘后期，</p>

这裹挟着滔天盛怒与怨恨的全力一击，本应将他当场中伤乃至毙命于此，然而，那凌厉无匹的攻势此刻却无端显出了几分疲态衰颓与色厉内荏之势。</p>

罕仕轻咳一声，拂袖震开南门星扣在他咽喉处的手，旋身飞退数步，</p>

抚了抚颈间已印上一片触目惊心血红阴狠的皮肤，他不甚在意地嗤了下，明知故问。</p>

“曦合石你用过了？”</p>

闻言，南门星咬了咬牙，微微收敛了神色，</p>

抿唇沉眉抬手收了攻势，辨不清神色地抬眸。</p>

罕仕的口吻，字里行间皆是了然与笃定，显然知道些他本未指望从他口中得到的内情。</p>

隐于繁复袖摆之下自然垂落于身侧的五指，早已无声无息地死死合拢握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弱地震颤着，泛起死尸一般的青白之色。</p>

那一日，他艰难料理了一身血污与狼藉的废墟之后，拖着重伤之体环抱着阿芊已有残破之相的身体，如往日一般于冰棺之中相拥而眠。</p>

然而，辗转反侧几近天明，迎着乍亮的天光，他却也未能当真入眠。</p>

并非是为了因一身并未妥帖处理的伤势而牵扯出的蚀骨隐痛，而是因先前曦合石陡然生出的异象而升腾起的焦躁与狐疑。</p>

在那一阵惊惶失措渐次在她落在他怀中的重量之中消弭褪去之后，冷静下来的他，却隐约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p>

即便阿芊的身体距离“沉睡”已有近千年，可也万万不应当因此而莫名承受曦合石反噬。</p>

想必，曦合石不似他想象那般随手便可动用，其中门道定然另有玄机。</p>

想通这一层，他当下便沉下心思修养身体，</p>

只待体内几近陨落的严重伤势恢复了大半，便立即降下结界死死守护住姜芊沉眠的雅舍，马不停蹄地只身赶往苍梧。</p>

柏己自降生之时便地位斐然，算上化形前于苍梧修炼的千年，于五洲大陆活动行走的时间极为久远流长，见闻广博。</p>

关于曦合石的隐秘，若说这世上还有何人有可能知晓，</p>

世人第一个想起的名字，定然是他。</p>

可柏己与南门星之间的种种复杂过往，却令二人的关系错综复杂地交织成一片晦涩难辨的沉谙。</p>

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生出低头求此人出手相助的念头。</p>

虽说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之中，柏己是因承受那蕴满半数天地灵气的八宫封印阵轰然压下，而在一片惊惧交加的目光之中被沉眠封印，他陨落的直接原因实际上与南门星其实并无直接的关联。</p>

可这也并不能改变，南门星于危难之际毫不犹豫狠狠背弃了柏己的事实。</p>

尽管柏己如今冲破封印有他半数的功劳，可这千年默然沉眠的岁月以及其中深深掩埋的晦涩与痛楚，却无声却坚定地昭示着，功过绝无相抵的可能。</p>

只不过，柏己自苏醒之后元气大伤，短暂修养了一阵后，便大张旗鼓地以一己之力覆灭天下半数魂灯，暂时倒是并未分出闲暇来料理与南门星之间龃龉纠葛。</p>

隔着一条流淌过上万个日夜的时间长河，这先后入主苍梧的两位王者虽从未见面，却也冥冥无声地培养起一种微妙的默契，</p>

不言而明地恪守着泾渭分明的界限，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p>

可如今曦合石反噬姜芊之事，却触及了南门星心下不可容忍的逆鳞。</p>

眸光渐沉，在晦暗的月色下缓缓流动起一抹猩红的血色。</p>

南门星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p>

那微末上扬的弧度在他干涩苍白的唇畔流连，小心地拂落他面上一闪即逝的茫然与后怕。</p>

为了她，哪怕是死亡他也甘之如饴，又何惧一个柏己？</p>

可如今看来，倒是也不必如他想象那般麻烦。</p>

既然罕仕知晓内情，他又何必冒险去触柏己的霉头。</p>

“若不是用过，我又如何能知道，你竟然还在心里藏了些有趣的秘密。”</p>

方才那一番动作和着他此刻心下激荡的心绪，再一次不可避免地牵扯了体内还未痊愈的伤势，</p>

鲜血如灵蛇蜿蜒攀爬，顺着他冷白得似尸体一般的精致下颌汩汩滑落，化作赤色珠玉般滴滴坠落淡黄锦衣之上，染红了他暗纹流淌的侧襟。</p>

南门星却似是感受不到痛楚一般，轻描淡写地随意抬手，</p>

宽大袖摆抹去唇畔不断涌出的血渍，在面上拖拽出一片惊心动魄的红痕，那因虚弱而格外浅淡的唇色此时也映着血色，无端显出几分瑰靡迤逦的美感。</p>

乌浓稠密如鸦羽般的长睫之下，却是一双令人望而生寒的幽邃眼眸，</p>

一眼扫来，满目寒凉。</p>

“你一早便知道，若我立即动用曦合石，阿芊定会受伤，是不是？”</p>

罕仕拧了拧脖子，不答反问：“怎么，你宝贝了八百年的身体，这回真没了？”</p>

鼻腔里逸出一声冷嗤，南门星勾了勾唇，</p>

漫天星河之下，他于衣袂翻飞间缓步而来，语气森寒。</p>

“你真该庆幸，你说的话并未成真，否则……”</p>

说到这里，他指尖若有似无地抚过喉头性感的凸起，若有所指地轻柔扫过，</p>

随即，他缓缓笑开，薄唇轻启。</p>

“——我一定会杀了你。”</p>

两人相识已超过千年，尽管亦敌亦友、关系不算和睦，可毕竟先后共事已长达百年，</p>

罕仕自然不会错认他语气之中几乎横溢的霜寒杀意。</p>

他并未说笑。</p>

若是那个早已死得不能再死的女人出了什么事，南门星当真会如疯狗一般，不顾一切地杀了他。</p>

静默片刻，罕仕收敛了神色，平复下心头下意识生起的后怕和颤栗，轻声冷嘲。</p>

“疯子。”</p>

被他毫不客气地当面指着鼻子痛骂，南门星却并未动怒，反倒似是被极大地取悦了，</p>

沾染血色的红唇肆意上扬，犹若冬日雪原之中绽放的血梅，带着蕴满血腥气的惊心动魄的美感。</p>

“来回来去就这么一句，你不嫌腻味，我耳朵却要生茧了，真是无趣得很呀。”</p>

说到这里，他冷哼了下，唇畔弧度轻蔑，“既然知道，就不要再来招惹我。</p>

不然，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你心下不喜的事情哦。”</p>

罕仕静静看了他片刻，目光在他难掩羸弱的面色上一扫而过，</p>

半晌，他突然开口：“月圆之夜。”</p>

他这话没头没尾，来得莫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