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掉马进行时（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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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着栩栩如生冰甲九翼魔龙的玄铁窗柩之外, 天色昏暗苍茫绵延成片，黯淡的天幕之上隐约凝着实质化的气旋与翻涌的浓云。</p>

凛冽而压抑的魔气自窗缝之中无声无息地涌出，然而逸散至漫天皑皑白芒的山巅之中时, 失了主人极力的压制与隐忍，其中锋芒毕露的暴涌之气霎时在空气之中凝结成霜, 在半空沉浮片刻，便支持不住地坠落雪原, 融入一片无尽的惨白。</p>

温萝望着身前不住震颤的及微剑, 唇瓣轻轻抿起。</p>

柏己的要求, 她自然是不能答应的。</p>

她曾仔细地琢磨过苍冥邺火的效用。</p>

不论是作为殷和玉、缪馨儿、姜芊亦或是公羽若，她并非从始至终出尘洒脱至从未受伤过的程度，然而真正引得苍冥邺火降世的情形，在她印象之中却只有寥寥几次。</p>

第一次，是在她身为缪馨儿时险些命丧于骨女之手之时。</p>

第二次, 则是柏己坠落苍冥深渊之后，面对着犹若山海般朝着她仗剑而来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修士，于整片血污泥泞的雪原之上绽开的朵朵满含着死亡美感的邺火红莲。</p>

这两者唯一的共通之处便是，若是彼时并无苍冥邺火现身相救，她的性命都会受到严重至一命呜呼的威胁。</p>

或许，哪怕是濒临陨落的最后一瞬, 柏己却也依旧尽其所能给予她最为自由而包容的爱意。</p>

他并未剥夺她以自身修为实力拼搏的资格，也并不愿她来生依旧与他牵扯而徒生事端，只默默地以苍冥邺火替代着他在魂灵之中永世相伴, 替她扫清一切威胁与障碍。</p>

直到最后一刻，他依旧在努力地践行当初说笑一般戏谑的，如今早已无人得知的诺言。</p>

为他的细腻与温柔动容之余，温萝心下却是一阵无力。</p>

柏己显然了解自己当年镌刻下的命令, 故而才会特意强调让她以及微剑刺入心口。</p>

哪怕是身负灵力的修士，若是被一剑穿心，状况危急孱弱也与凡人无异。</p>

但凡她体内当真潜伏着苍冥邺火，定然没有不在此时现身相救的道理。</p>

可柏己先前难掩乖戾张狂的言语也早已说明，他并不看重她前来相邀的诚意与计划。</p>

他在意的，只是她的身份。</p>

若她当真与公羽若有关，他哪怕倾尽天下，也定然会站在她身边，如前世一般替她保驾护航。</p>

若她与公羽若并无关联，那么恐怕在他如今的要求之下，她绝无侥幸生还的可能。</p>

想必，若是发觉她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以柏己恣意孤傲的性格，并不会在意她的死活，自然也不会大发慈悲地出手将她自死亡之中拉回生存的边缘。</p>

可若她当真来此只为获取他的信任与支持，且并不了解他真实的性情，她便不应当预料到他见死不救的绝情残忍，</p>

——毕竟，是柏己与奚景舟双重担保，他并不会主动对人族修士做出什么破格不利的举动，更何况蔺妤并非寻常修士，而是坐镇一方的家主。</p>

哪怕是出于对奚景舟的信任，她此刻也不应当对于他方才那句“你不会死”产生分毫怀疑。</p>

抛开以公羽若身份获悉的关于柏己的讯息，在真正蔺妤的角度看待如今骑虎难下的局面，便是另一种死局。</p>

他的要求，作为蔺妤的她没有理由拒绝。</p>

然而，作为维序者的她，却不得不拒绝。</p>

只是，她却似乎并无合理而明确的理由拒绝。</p>

方才温萝已暗戳戳地拿生命安全说事，柏己却似是并未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只一句轻飘飘的“你不会死”便轻松将她噎了回来。</p>

有了魔君一诺，她若是再提起这个话题与借口，那便是充分的对他的不信任。</p>

不合适。</p>

修仙界实力为尊，拳头大的就是爹，</p>

别说柏己此举初衷并非全然恶劣地想要取她性命，哪怕他当真提出“只要你死了我就加入”这种堪称无理的要求，碍于境界与地位的差距，若是她当真如冠冕堂皇说法那般替天下苍生考虑而想要获取他的认可与支持，便也只得低头认栽。</p>

尊重本便并非明面上的身份能够换取的，她若是没有足够睥睨天下的实力，哪怕理论上应与奚景舟平起平坐，实质上却也不得不尊顾光霁一声师兄。</p>

这样的她，又何来资格与柏己谈条件？</p>

她在原地静默不语，天人交战，</p>

柏己则自始至终以一种极为闲适的姿态倚在王座之中，长袍曳地，墨发铺陈，支着下巴不着痕迹地打量她。</p>

半晌，他唇畔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缓声道：“考虑好了么？”</p>

声线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散漫，却无端比起从前的戏谑轻佻，多了几分无情淡漠的冰冷。</p>

哪怕最坏的结果是彻底开罪他，她也绝对不能在此时暴露身份。</p>

温萝深吸一口气，抬手抚上及微光润古朴的剑柄，轻轻一个用力，便将剑尖自一片龟裂碎石之中拔出。</p>

迎着柏己凉薄之中隐含着隐约连他本人都觉荒谬无望的希冀目光，她手腕一转，剑身于腕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剑尖森寒朝向她柔软的身体。</p>

她竟然并未拒绝……</p>

柏己狭长的赤瞳不自觉轻轻眯起。</p>

碍于殷和玉与苍冥邺火之间诡谲的关联，以及殷和玉与面前女人年岁与条件上并不满足再入轮回的差距，他此时根本无法明晰分辨她的再次入世究竟是轮回转世还是借尸还魂。</p>

可若是她并未抗拒他此刻的要求，那么至少证明，她并无属于公羽若的记忆。</p>

柏己涩然垂眸。</p>

分明并未在她身上感受到半分熟悉的气息，他却仍执拗地不愿将最后一层遮羞彻底掀起，将其后几乎显而易见的惨淡结局纳入眼帘。</p>

说他固执也罢，可笑也罢，可若是不撞得头破血流，心中那一阵莫名的声音与冲动便无一刻可以得到平复平息。</p>

看到最后，否则他定然会迎来懊悔终生的下场。</p>

这个声音如是说。</p>

这是一种近乎于返璞归真的，祛除一切理性思考与辨别的独属于魔族天生而来的直觉与本能，他无法解释来由，却也无需解释。</p>

雪亮的剑光在一片晦暗的玄色殿宇之中如流星划破夜空一般耀目，</p>

“主上，有客来访。”</p>

此时的来客，除了早已抵达的奚景舟与顾光霁，别无他选。</p>

柏己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眸道：“请吧。”</p>

与此同时，金石交接的清脆碰撞声在一片沉寂的空气之中极为突兀地刮擦着两人的耳膜。</p>

察觉到动静，柏己视线斜斜扫过来，望见她的动作，薄唇微动，倒是并未再开口阻拦。</p>

及微归鞘，温萝胸口高悬的心总算落了下去。</p>

柏己似乎误会了什么。</p>

她原本便只是想要将及微剑身送回剑鞘，随后再开口义愤填膺地说几句“士可杀不可辱”“仙盟是我提议创立的你要是想参加只能当小弟，哪有小弟逼着大哥切腹自尽的道理”云云，</p>

若是柏己动怒，她便顺理成章地赶回江夏，再寻其他的出路组建仙盟。</p>

反正，她的任务是剿灭铭渊及其党羽，又并非真正要将四位前任男主全部统一至麾下。</p>

哪怕柏己并未如她所愿加入仙盟，她一样可以寻找其他的方式将他的戏份平衡成为男配。</p>

更何况，若是她当真与铭渊为敌，柏己哪怕不出手相助，定然也不会成为她的敌人。</p>

那么，此刻的合作成不成，对于她而言倒也并非那么重要，</p>

柏己的加入实际上谈不上雪中送炭，充其量是锦上添花罢了。</p>

不过，有着这一层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总是好过她先前这一串破釜沉舟的打算的。</p>

奚景舟与顾光霁来得实在是恰到好处。</p>

这么想着，随着沉重的殿门向内徐徐打开，两道白色身影一前一后地缓步迈入殿中。</p>

温萝不得不承认，这是极为养眼的一幕。</p>

当先那人一身繁复华贵的雪白宗主服，上好的白玉冠束发，温润色泽正如其主人一般如天边卷舒云翳般疏朗隽逸，君子如玉，清朗俊秀，</p>

而他通身久居宗主之位的淡淡威严与神秘强横的气息却恰好中和了那如水般流动的清润，端的是一派大家风范，名士风雅。</p>

落后半步的那人一袭如流云般飘逸垂顺的胜雪道袍，三千墨发以一根朴素的雪白发带规整地束起，</p>

如瀑般莹润肆意铺陈于宽而平的双肩之上，那张俊逸淡漠的英挺面容上，一双瞳色极浅的琥珀色双眸极为出彩，半遮于眼睑与纤长浓密的睫羽之下，无端添了几分出尘清寒的仙姿，</p>

整个人都如利刃出鞘一般挺拔蕴着若有似无的霜雪之气，几乎与掌心轻柔拢着的长剑融为一体。</p>

两人虽皆着白衣，可气质却大相径庭，在一片沉沉的玄色之中耀目得不似凡人，令人见之难忘。</p>

这是温萝自穿越至二周目时间节点以来，第一次见到奚景舟。</p>

千年前独属于少年的青涩与稚嫩已彻底在他身上隐匿了痕迹，</p>

此刻踏着遍地冷硬玄铁铺就的地面缓步而来的身影，终究与记忆之中那凌尘孤高谪仙一般的白衣宗主严丝合缝地重叠。</p>

温萝不由得视线微顿，目光在他身上多流连了片刻。</p>

将她停顿凝滞的眸光尽收眼底，柏己在顾光霁身侧宽大袖摆之下若隐若现的长恨剑上一扫而过，脊背自王座之上抽离，扬唇一笑：“奚宗主，这是彻夜难眠，来本君殿中散心？”</p>

语气自然，姿态熟稔，仿佛先前逼迫她挥剑自尽之人不是他一般。</p>

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言谈间，他竟是并未将顾光霁放在眼中，犹若来人之中并无他的身影一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