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掉马进行时（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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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萝好整以暇地对上顾光霁低垂的眉眼。</p>

来吧少年！</p>

有什么疑惑都大胆地问吧！</p>

顾光霁抿了下唇角, 垂眸专注地凝视着这张陌生的、近在咫尺的殊丽容颜，极轻、极缓地摇头。</p>

他有什么好问的呢？</p>

问她为何会在陨落五百年之后未入轮回，却反倒将蔺妤的身体夺舍重回世间？</p>

问她那一日长恨异动分明是由于感应到她魂灵之中战栗的危机, 她却为何在他面前假意以曦合石推脱？</p>

问她在他房中猝不及防地昏迷，魂魄离体不知去向究竟去了何处？</p>

问她与柏己之间究竟存在何种他不知情的关联, 以至于对方竟千里迢迢赶至元和只为询问一句她与他之间的关系，一言不合便毫不留情地狠辣下杀手？</p>

直到这一刻, 他才恍然发觉, 这些在他心头一闪即逝划过的狐疑, 似乎都与她安然无恙地在他怀中相比，显得一点都不重要。</p>

只要她能够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去深究。</p>

扣在长恨剑身之上的指尖不自觉收紧，另一只手却极尽轻柔地抚过她流畅精致的脸廓。</p>

与此同时，自从脱险后便极为眷恋地窝在她胸前衣襟之中的阿萝微微动了动, 毛茸茸的小腿抽搐般蹬了蹬，似是陷入了一场不知名的梦境。</p>

随即，仿佛感受到了许久未曾出现的熟悉的气息，它缓缓放松了身体，小脑袋不自觉在她胸前拱了拱，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再次陷入酣梦。</p>

温萝不自觉低了低头, 视线瞥向衣襟之中团成一片雪团般的小身影，心中登时一软。</p>

顾光霁碎玉浸冰般悦耳的清冽声音这时自头顶传来。</p>

“这一次，我定会护你周全。”</p>

温萝怔了一怔, 半晌才反应过来，顾光霁此言多半说的是南门星觊觎她的身体、意图将姜芊魂灵灌入其中之事。</p>

说到南门星……</p>

温萝猛然抬眸，望向隐约敞开一条缝隙的窗柩。</p>

不知不觉之间，原本一片澄湛的天光竟无声无息地黯淡了下来,</p>

窗外冬青叶在一片深浅明灭的暮色之中静谧地浮动，天地之间一片寂静，仅余一阵有一阵此起彼伏的枝叶摩挲声，以及顾光霁沉稳有力的心跳。</p>

天色快要彻底暗下来了。</p>

换句话说，她快要回到南门星的幻境之中了。</p>

入夜之前，她必须找到合理的理由遮掩她接下来的骤然“沉眠”。</p>

温萝抬眸飞快地在房中扫一眼，瞥见看起来整洁得似乎从未使用过的床榻，以及床边端放的蒲团时，眼神倏然一亮。</p>

“帮我盯着南门星，若是他有回到幻境之中的征兆，立即通知我！”</p>

团子：“放心！”</p>

温萝干脆利落地抬手牵住顾光霁垂于身侧隐在宽大云袖之下的指尖，一边轻轻晃了晃，一边仰起脸弯眸笑道：</p>

“今晚我便住在这间房么？今日见你遇险，我真是惊慌得不行，如今安下心来，倒是有些困了。”</p>

顾光霁沉眉，不着痕迹地扫一眼窗外还未完全晦暗下来的天色，喜怒难辨地“嗯”了下：“现在？”</p>

温萝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瞒你说，其实我第一次在这具身体之中醒过来的时候也惊了一跳。</p>

——竟然已经过去了五百年，对我而言，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p>

不过，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我的生魂逸出并未入轮回，始终疲惫得很，所以平日里休息得便比常人早些。”</p>

顿了顿，她暗戳戳带节奏道，“小霁霁，虽说你不问，但恐怕你对柏己前来寻你的缘由多少也有几分怀疑。</p>

说实话，我与柏己当真只有先前的一面之缘，不过他与长恨剑颇有渊源，想必是暗中对你有所调查，又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我。</p>

总之，这事实在是奇怪得很，不过我现在很累了，不如先让我好好睡一觉，明天再一同好好商议商议？”</p>

生怕顾光霁出言拒绝，温萝连忙脚步微动，边忽悠边向床边不动声色地靠近，</p>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地，正巧一步一步挪到床边坐好。</p>

由于两人指尖交叠，顾光霁不得不随着她的动作亦步亦趋地行至床边，</p>

见她坐姿颇为乖巧地仰着脸看他，心下似是被什么轻轻敲了一记，瞬间融化一般如柔波荡漾。</p>

为何他没有早些认出她来？</p>

虽然面容身份截然不同，可独属于她的那份介于昳丽与娇憨之间的美丽与灵动，却是不论时光如何流转，都绝无旁人能够替代效仿的。</p>

顾光霁眸光微动，悬垂于身侧的修长指尖撩开流云般飘逸的衣摆，于温萝身侧的蒲团之上如青松般端坐。</p>

“我在这里守着你。”</p>

温萝额角一跳，强笑着拒绝：“不行。</p>

现在我们身份不同以往，你突然对我好得这么怪异，很容易引人生疑。”</p>

顾光霁静了静，复又开口：“等你入睡，我自会离开。”</p>

温萝唇畔笑意略略一僵。</p>

那也不行啊，</p>

若是留他在房中，灵魂离体之后万一他趁她不注意出手查探呢？</p>

虽说若是她伪装得足够成功，佯装深眠且不引起顾光霁怀疑，这种可能性倒也可以勉强算得上微乎其微。</p>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p>

“顾光霁吃软不吃硬”几乎是刻在她骨髓之中的定理，温萝心下深吸一口气，调整着神色嘤嘤怪上身，</p>

再一次搬出当年“美丽废物”的大小姐脾气，眉心一皱，嘟唇道：“那可不行！你盯着我，我睡不着的。”</p>

回应她的，是顾光霁无端显出几分冷郁沉凝的眸光。</p>

他静静地望了她片刻，直到将她看得心下发虚，才淡淡垂了垂长睫，</p>

于地面之上如雪莲花瓣般绽放的雪白衣摆之下蓦地逸出一阵柔和的灵力，如一张无形的巨手，托举着他身下蒲团无声无息地错了个角度。</p>

温萝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挺拔的背影。</p>

做到这种程度，他与她相扣的指尖却依旧并未松开。</p>

这是好话也不听了？</p>

这还是顾光霁第一次拒绝她的要求吧？</p>

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地僵持了一阵，顾光霁低沉清寒的声线在空气之中缓缓逸散开来。</p>

“我想与你在一起。”</p>

温萝：……</p>

这一刻，她竟恍惚间生出几分，对被祸国妖妃迷了心智的昏君油然而生的共鸣与同情来。</p>

这谁能顶得住啊！</p>

可早已经历过无数任务世界的温萝却注定并非“昏君”，只恍惚了一瞬，她便重新找回神志，</p>

正欲再寻些借口打发他出去，识海之中团子却骤然尖叫起来：“主人！南门星要回来了！”</p>

温萝：！！！</p>

顾不上脑暴新的合乎情理的说辞，温萝一边翻身上床，一边抬眸睨向窗外。</p>

一片迟重昏黄的暮色下，树影摇曳，飞鸟归巢，静谧美好得像是一幅泼墨挥就的山水画。</p>

淦！</p>

根本就没到天黑！</p>

临南与青玄宗之间又并非云州与扶余之间经度上横亘千里的距离，总谈不上有什么时差吧？</p>

迅速地躺好，将胸前睡得正香的阿萝小心地拢在枕侧，识海之中已是一片刺耳的警报声，</p>

这种时候，若是强硬将顾光霁推出去，反倒容易引人生疑，</p>

事到如今，她虽说并未成功将顾光霁引出房中，可寻来的理由却足够合乎情理。</p>

想必，哪怕是她当真在顾光霁面前失去意识，他多半也仅仅会当她舟车劳顿心绪起伏下过于疲惫，不至于心血来潮地出手查探她的灵台。</p>

思及此，她干脆闭上眼：“若是我睡着了，你一定要及时离开。</p>

我可不想再对着奚辞水榭那帮天马行空的小辈解释我们之间的八卦了。”</p>

“嗯。”</p>

得到他不假思索的首肯，温萝心下松出一口气，</p>

在识海之中几乎已连成片的警报声中，轻点人物面板上的【无量虚空】。</p>

感受到掌心指节骤然下沉，顾光霁若有所感地抬眸，泠泠视线扫过女人霎时陷入安眠的睡颜。</p>

床榻之上乖顺平躺的女人身型曼妙，是陌生却美丽的模样。</p>

浓云般的墨发在她身下肆意铺陈开来，宛若一匹上好的墨色锦缎，在暮色下隐约泛着莹润的光泽。</p>

那双动人的眼眸此刻浅浅地阖着，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眼下拓上一层朦胧的阴翳，更显出几分惹人怜惜的精致之感。</p>

分明并非他记忆中熟悉的样子，可在确认她身份的那一瞬间，心下却又无端升腾起几分“合该是她”的莫名感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