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掉马进行时（三十七）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温萝是在一阵兵荒马乱之中苏醒的。</p>

摇曳的烛火透过眼睑朦胧地传入视野之中, 耳畔是一串此起彼伏的略显凌乱的脚步声，</p>

隐约间或响起几句絮絮低语，然而那极尽低柔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之中却实在如水珠没入汪洋一般了无痕迹, 转瞬间便在周遭人影如临大敌的穿梭声中湮没。</p>

而她则似是安然躺在一张柔软奢靡的床榻之上，身下云被锦缎如玉般滑腻温凉,</p>

腰间横过一条有力的手臂，正将她严丝合缝地揽在怀中, 后心触上熟悉的一片薄薄的龙鳞, 冰冷的触感之下, 是其主人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p>

温热的鼻息极有节奏地穿过她发丝之间狭小的空隙，轻柔打在她颈侧柔嫩的皮肤之上，激起一阵又一阵酥麻的电流肆意顺着肌理攀爬游走。</p>

柏己这是在抱着她睡觉？</p>

这念头不过在她心底闪过了一瞬，便被她霎时间笃定地否决。</p>

原因无他，实在是此刻苍冥殿之中那些神出鬼没、鲜少现身的魔族侍仆的反应太过怪异。</p>

就似是柏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详的不测一般, 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难以遮掩的惊惶与忧虑。</p>

毫无缘由的，温萝心下油然而生一个近乎本能的念头。</p>

她暂时装作并未清醒才是应对此刻情势的最佳方式。</p>

尽可能地放松身体放缓呼吸，控制着眼睑保持平稳不至于颤抖引人生疑，温萝心下忐忑地在柏己怀中躺了许久，</p>

“护法大人，这个女人应当如何处置？”</p>

随即，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 语气中尽是不加掩饰的不耐和冷淡：“不得怠慢。</p>

但主上如今昏迷不醒，还是将她安置去偏殿比较好。</p>

另外，牢牢看住她，不得让她离开亦或是传出什么对主上不利的消息。”</p>

温萝心下微微一怔。</p>

昏迷不醒？</p>

柏己怎么会突然陷入昏迷？</p>

他向来锐利的眉眼之中迂回的憔悴之色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p>

温萝心头微微一动，这一刻才如醍醐灌顶般了然先前柏己与南门星之间草草收场的对线。</p>

——恐怕是南门星察觉了柏己如今的虚弱之势，连哄带威胁地与他口头上达成了什么微妙的平衡。</p>

沉吟间，暴露在柏己指尖并未触及范围的左臂似是被什么狠狠扣住，用力向外扯了扯。</p>

一阵生疼瞬间自左臂顺着神经一路直冲天灵盖，温萝咬牙咽下险些冲口而出的痛呼，轻轻阖眸侧卧在原地，只作还未清醒的沉眠状。</p>

心下却是一通长满某种植物的腹诽。</p>

艹艹艹，下手也太重了吧？！她严重怀疑胳膊上此刻已经是一大块触目惊心的手印淤青。</p>

动手那人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反而十分委屈地抬眸看向一旁神情冰冷抱臂而立的罕仕：“主上抱得太紧，属下无法把她拉出来。”</p>

闻言，罕仕舌尖抵了抵后槽牙，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柏己横于温萝腰间的手臂。</p>

半晌，他冷冷呼出一口气，极尽不悦地哼了下：“算了，我们出去吧。”</p>

他话音刚落，先前那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便瞬间回归了有序的节奏，乍一听甚至似是同一人所为，渐次向殿外远去。</p>

直到沉重的殿门轰然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的声息，温萝才缓缓张开双眼。</p>

如今的她似是在柏己陷入昏迷前被他自身后拢在怀中，</p>

甫一张开眼，入目的是一片色泽沉谙的纱制床幔，烛火在其上拖拽出一片迷蒙柔和的暖光，随着褶皱和纹理随意地在某些角度泛着温润澄莹的光泽。</p>

试探着动了动，腰间的手臂却似是烙铁一般死死箍在她身上，两次尝试之下竟是都令她动弹不得。</p>

艰难地翻了个身，然而柏己横揽在她身前的手臂却似是要将她嵌入怀中一般，</p>

调转方向之后，两人之间的距离避无可避地更近，她整张脸甚至都不得不埋入他蕴满了清冷雪松清香的怀中。</p>

脸侧若有似无地擦过他随意披散垂落而下的、微凉如墨色端面般滑腻的墨发，温萝勉力仰了仰头，抬眸向上方望去。</p>

在她的角度，仅能望见他一如既往分明无赘的下颌，以及轻轻抿起的薄唇和那双阖拢的眼眸。</p>

空旷和沉默不自觉将时间拉长，这几日来疲累紧绷的神经不自觉放松，温萝的思绪不由自主飞跃回了两人初见的那一日。</p>

在一片浓雾缭绕的寂静深林之中，他倒于夜色下泛着墨绿色泽的灌木之中，</p>

沾满的暗红干涸血痕却半分也无法遮掩他那张英挺深邃的面容之上，强势又张扬的神采。</p>

而此刻的他，却似是终究褪下了那张不知不觉间戴了上千年的面具，卸下了一切旁人眼中的强硬与傲气，</p>

不经意间流露的苍白与脆弱，却无端令人心下更生出了几分因强者骤然倾颓坍塌而生成的反差和怜惜。</p>

温萝就着这个称不上舒适，甚至有些勒人的姿势仰着脸，就这样静静地打量了他许久。</p>

腰间的力道极重，仿佛主人在陷入昏迷的前一秒落入了什么晦暗窒息的寒潭，将她如可救命的浮木一般死死箍在怀中，几乎要将她按入骨血中去，永世地纠缠，再也分离不开。</p>

玄色纱幔滚着暗金的纹路，在昏暗的烛火之下反射着细碎绚目的光晕，犹若一片墨色波涛之中间或泛起的鎏金波澜，</p>

和着柏己肆意于锦被之上铺陈开来的鸦羽般乌浓的长发，泛着若有似无的独属于他身上淡淡的冷冽苍木气息。</p>

四下无人，一阵诡异的寂静之中，时光的流逝陡然放缓。</p>

温萝抿了下唇：“团子，他到底怎么了？”</p>

团子叹了口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p>

时间对于五洲大陆来说是个十分玄妙的东西——像神剑长恨，说白了便是一块石头时间长了以后吸收了天地灵气而孕育出了新的意识，</p>

而八宫封印阵在月星洲的控制下，主动吸收入内的天地灵气比起长恨剑只多不少。</p>

如今一千年过去，柏己身受的封印早已在岁月的流逝之中演变成了半个天道法则。想要突破封印，绝对不是寻常人想象那么容易的事。”</p>

温萝又不是傻子，团子未尽的言语，她瞬息之间便再清晰不过地明了。</p>

以一人之力与天道抗衡，谈何容易。</p>

哪怕是五洲大陆之中正邪两道公认的战力天花板，柏己也绝无可能在抗衡天道已成惯性的桎梏之后全身而退。</p>

可是，分明以蔺妤身份第一次与他相见之时，他还并未显出此刻这般难以掩饰的憔悴与疲态，甚至还有余力只身前往元和向顾光霁痛下杀手。</p>

莫非他先前以魔气强行压制身体之中衰颓的异状，可却为了她肆意动用体内封存的修为，</p>

以至于如今反噬加倍地卷土重来，瞬间便似冲垮了堤防的洪流一般席卷而来？</p>

神色复杂地抬眸凝视着他沉眠中也隐约皱起的眉头，温萝缓缓吐出一口气。</p>

这姿势待得久了，倒真是让她有几分喘不上气的感觉。</p>

温萝试探着动了动，一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他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使力向外掰了掰。</p>

入手的是他覆满龙鳞的玄色袖摆，微凉的触感下，是他手臂上起伏的有力线条。</p>

果然如方才那名魔族侍仆所言，根本掰不开。</p>

挣扎了片刻，温萝便彻底歇了将他手臂挪开的心思，</p>

退而求其次，努力地想要拉开一条哪怕芝麻粒大小的缝隙，好让她翻个身回到先前背靠柏己怀中的姿势。</p>

然而，被揽在怀中的姿势却令她格外提不起劲来，折腾了半天直累得出了一身虚汗，温萝才勉强翻了半个面，自面向他胸口的姿势转为平躺。</p>

胸口被挤压得难以喘息的难耐感受总算缓解了不少，可那看上去并不过分健硕的手臂落在她腹上却似是重于千斤，沉沉地压在她肋骨之上，</p>

不消片刻，方才艰难消退的窒息感便再一次不怀好意地席卷而来。</p>

或许只是心理作用。</p>

温萝做了个深呼吸，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只觉得胸口那阵憋闷的感触却不仅并未随着她这一阵心理暗示而消解半分，反而愈演愈烈，</p>

只得认命般再一次双手并用，扣住柏己劲瘦却有力的手腕，狠狠向外推了推。</p>

正欲趁着这极具爆发力的间隙飞速转身，掌心原本虚虚合拢的修长指节却蓦地收紧，将她随意搭在他指缝的指尖用力扣紧。</p>

随即，身上如岳的压力骤然一轻，一股柔和的力道自他掌心向她身侧涌来，不容置喙地将她向他怀中拢了拢。</p>

“别动。”</p>

还未完全清醒的声线带着几分迷蒙的低哑，自她发顶猝不及防地落下，落在一片寂静的空旷殿宇之中，无端更显出几分慵懒性感。</p>

温萝下意识侧了侧脸，抬眸向上看去。</p>

在两人方才不算激烈的动作之下，原本悬垂而下将榻间完全笼罩的纱幔隐约敞开了一条狭长的缝隙。</p>

明媚的光亮似是窥探已久般，肆无忌惮地穿透这阻隔许久的屏障，争先恐后地落在柏己轮廓分明的脸庞之上，在他精致的鼻骨眉骨遮掩下，投上一片明昧不一的阴翳与光亮，更显出几分不羁的深邃。</p>

那双入鬓的剑眉之下，形状优美的锐利双眸仍浅浅地阖着。</p>

摇曳的床幔之中倾洒而下的烛光恣意坠落在他那双暗红得几近乌黑的瞳仁之中，细碎潋滟的眸光似是风过粼粼的湖光，和着赤色的色泽，清润之间携杂着几分瑰丽与危险。</p>

温萝微微一怔，脱口而出：“你醒了。”</p>

话音刚落，她就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刮子。</p>

这是什么令人尴尬到脚趾扣地的古早台词！</p>

柏己静静望她片刻，直把她盯得浑身发毛，才缓缓应了下“嗯”。</p>

然而，还没等温萝心下松出一口气，他便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模仿着她的句式，薄唇轻启：“回来了？”</p>

温萝：……</p>

果然，柏己骨子里恶劣的性情，哪怕是经历了爱恨生死、转世掉马，也从未有过半分变化。</p>

不过横竖有她体内的苍冥邺火气息在，她在柏己面前简直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般无处可躲，只得硬着头皮扯了扯唇角，点头：“……回来了。”</p>

柏己不动声色地撩起眼皮，视线在不远处并未完全合拢的窗柩之上一扫而过。</p>

熹微的天光自遥远的地平线上缓慢向上升腾而起，灿然骄阳还未完全自天幕之中显出身影，却已有奶白如纱幔般的光芒无声无息地倾落在几乎绵延至天际的雪原之上，为那冰冷单调的色泽镀上一层带着暖意的金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