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南门星if线番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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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察觉到温萝靠近的那一瞬间, 南门星心下闪过无数个念头。</p>

那些念头纷乱而繁杂，快得令人抓不住，在他心底纠缠着交织成一阵再清晰不过的忐忑与恐惧。</p>

——她会如何看待他？</p>

他做了她不喜欢的、也不愿他做出的事, 她会就此放弃他、疏远他、抛弃他么？</p>

实际上，起初, 他的确并未打算当真如此狠辣不留情面地出手。</p>

五洲大陆富庶之地多在南方, 传闻之中, 最南端的扶余甚至拥有一座通体以琉璃打造而成的巨大宫阙，在摇曳的波涛之上泛着极为清透明亮的色泽, 犹若九天之上坠落凡尘的仙宫。</p>

元和自是不必说, 然而南门星一路自元和向北行, 行至与云州接壤的儒风门处，已然体会到风土人情的云泥之别。</p>

这一次向儒风门求助出面喝退流寇的村落，位置更要往北行。</p>

越往北走，风光便越是萧条, 入目皆是横斜倾頽的废弃屋舍, 以及几乎能够将成年男人从头到脚没入的荒草。</p>

他行事并不张扬, 一席简简单单的月白色儒风门弟子服，佩剑一圈圈以布条包裹着负在身后, 身形挺拔而清瘦，看起来似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少年模样。</p>

然而他肤色如雪，仿佛寻常人带了病气一般苍白得毫无血色, 更衬得青丝如墨，容颜昳丽精致,</p>

如星的眼眸闪跃着细碎的光亮，却无端令人幻想到山间精怪妖媚，无边姝丽尽数化作若有似无的薄红在他狭长上扬的眼尾流连迂回, 令人见之而不能忘。</p>

这般漂亮又无害的少年，甚至没来得及试探流寇所在之处，便已有不怀好意的流寇主动找上了门来。</p>

儒风门名气远远不如青玄宗那般大，能够见服饰识身份的更是寥寥无几，</p>

无人料想得到，少年身后包裹得看不出模样只得依稀辨认形状的东西，竟并非什么在风月之中卖唱取悦旁人所用的玩意，而是一把削铁如泥、剑身似水的锋利冷刃。</p>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出手似乎便成了并不新鲜、惹人惊异的必然。</p>

在流寇惊惧的、不可置信的视线之中，安静坐在驿站案边的少年慢条斯理地一圈圈拆下不起眼的布条。</p>

天色已将暗，直欲倾轧而下的令人呼吸不得的墨色浓云无声地卷集着，遮蔽了黯淡苍穹之上零星残余的迤逦得似血的霞光。</p>

摇曳的烛火映在他掌心的长剑上，忽明忽暗，半明半昧，</p>

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的声响，在这似是来自阿鼻地狱的叩门声中，那把剑小心地出鞘。</p>

这把剑极为锐利，也极为危险，南门星却仿若不知，只随意地转动手腕，堪称专注地打量着掌心雪亮的长剑。</p>

冰冷的寒光扑在他平静的面容上，一瞬间点亮了他寂黑眸底旁人不易察觉的眸光。</p>

与想象中的柔媚、旖旎、缱绻截然不同的，寒凉、冷郁、阴鸷的眼神。</p>

这时才终于有人察觉了不对，一面拔剑后退，一面极为大声地高呼起来，仿佛拔地而起的音量语调与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能够驱散什么意外与惊恐。</p>

“这小子……这小子有鬼，兄弟们别怕，我们人多，他却只有一个人！”</p>

“没错！看他这么瘦弱，这把剑说不定都提不起来，谁知道是不是哪位恩客随手送给他的玩意？”</p>

“哈哈哈哈——那咱们就陪他好好玩玩，好好教教他剑是怎么耍的，可千万别一个不小心伤着自己了……”</p>

“……”</p>

字字句句声声入耳，南门星却并未动怒，甚至连面上平静得近乎阴郁的神色都未曾显出半分变化。</p>

他不疾不徐地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却并未立即饮下，只“啪嗒”一声轻轻放在桌上。</p>

这毫无攻击性的动作，与在空气之中弥散开来的尖叫嘶吼声之中甚至几近于无的声响，却登时令团团围在他身侧的流寇们下意识向后又退了几步。</p>

——被一个看起来如此单薄貌美的少年举手投足间吓退，这要是传出去，他们该如何自处？</p>

然而恐惧却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是天道赋予人的绝佳的自我保护，这一刻却无人分出心神去细想，这一阵自骨髓之中发出的颤栗究竟来源于何处。</p>

少年本便动人的面容映上了暖融的烛火，更显出几分平日里少有的柔和与细腻。</p>

他垂着眼眸，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拖拽出一片浅浅的扇形阴翳，他几乎称得上执拗地盯着眼前冒着袅袅白雾的茶盅看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开口：“你们是不是在想，若是被旁人察觉了此刻心底对我产生的惧意，日后行走在外怕是都会抬不起头来呀？”</p>

几人猛然抬眸：“……你！”</p>

南门星视线挪向被他随手搁置在一旁的长剑之上，轻轻笑了下：“想要教我如何使剑，是么？”</p>

话音微顿，他屈指弹了下剑身，少年人的恶作剧一般，懵懂又恶劣，自言自语似的偏了偏头，语气低柔，在这人间炼狱一般的背景下无端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p>

“人多？真是可惜呀，我还以为你们会说出什么新鲜话来，还当真花了几分心思期待了一番呢，结果倒好，绕来绕去，翻来覆去却依旧是这几句——我耳朵听着都生茧。”</p>

说罢，他便轻轻巧巧起身，指尖勾了下，将那与他瑰艳容色看起来极不相称的森寒长剑拢进掌心，松松垮垮地握住，</p>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倒是当真显出几分流寇口中所言“提不住长剑”的孱弱模样。</p>

剑芒如水流淌，热血泼墨般肆意坠落在一片苍茫的地面，和着剑身入肉的细微“噗嗤”声，在这烈火肆虐的空间又添几笔死亡的瑰绝色泽。</p>

长靴踏着血污泥泞一步一步走回旌旗飘扬的驿站旁，苍白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茶盅，</p>

温热的触感登时顺着肌理一路攀爬而上，化作一抹极浅却极为嗜血的笑意掠过南门星幽邃沉郁的眸底。</p>

还是温的。</p>

颇有几分愉悦地抬起茶盅仰头饮尽，就连动作也似是轻快了不少，仿佛释放了禁锢于心底多年的阴霾与郁涩一般。</p>

喉头滚动间，温热的茶水一路涌入腹中，始终若有似无抽痛的胃部也似是受这一抹温柔的抚慰，悄无声息地安静了下来。</p>

南门星抿了下唇角，不甚在意地随手将空荡的茶盅扔在一旁死不瞑目的流寇面上。</p>

他一早便想要这样做了，早到就连说出口都不会有任何人当真的年纪。</p>

虽然他最终的确并未按照儒风门门主的嘱咐做事，但这个于他而言无关痛痒的结果，他有能力承担。</p>

如今他只庆幸，在他失控的这短短呼吸之间的时候，那个女人并不在场。</p>

她没有发现他真正的模样，他便还是她心目中最为惹人怜惜的、乖巧的……弟弟。</p>

然而还未等他将心底因压抑许久的杀戮欲/望得到释放而沸腾起来的心绪平复下来，短促的、属于女子的细弱惊呼声便骤然传入耳廓。</p>

南门星心头一跳，一时间竟不知应当作出如何的反应，在原地静默了许久，才抿着唇缓缓回身望去。</p>

望清眼前景象之时，他破天荒地松了口气。</p>

血河蜿蜒涓涓流淌过整片晦暗的土地，一阵有一阵腥臭的腐朽之气向上蒸腾着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之中，一名布衣女子怀抱着一名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大的女童，正颤栗着蜷缩在不远处废弃的水缸之中。</p>

此刻水缸歪斜，两人避无可避地狠狠摔在地上，然而目光却是落在他身上的，其中惊惧骇然几乎令人无法忽视，仿佛望着什么噬人恶兽。</p>

不是她。</p>

那就好。</p>

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他？</p>

难道杀了这帮为非作歹的流寇，获救的不应当是她们么？</p>

双方视线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见他并无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提着染血的长剑于堆积的尸山之中静静地立着，女人似是回了神一般，连忙连滚带爬地自碎裂的水缸之中钻出，</p>

她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幼女，一手死死捂着她的唇，一手托着她的身体，怀抱着女儿向着不远处浓烟翻滚、早已沦陷于绝望和死亡的村镇落荒而逃。</p>

南门星面上怔了下，随即无声地嗤笑。</p>

怕他？</p>

他竟然比那些烧杀抢掠的流寇还要可怕么？</p>

为了逃离他的视线，她竟不惜抱着孩子再一次一头扎入方才艰难逃开的地方，自投罗网。</p>

淡淡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在一片烈火与浓烟之中消弭了踪迹，他才冷笑着收回视线。</p>

余光之中，却敏锐地捕捉到一道纤细雪白、犹若仙子降世般与这炼狱格格不入的身影，逆着光踏着月色缓步而来。</p>

南门星瞳孔骤缩，周身流淌的血液也似是在这一刻骤然冷却冻结，凝固在经络之中将他零星的体温无所顾忌地一点一点彻底抽离。</p>

他太过熟悉她，如今哪怕是并未看清她的容貌身形，也几乎能够在一瞬间确定她的身份。</p>

——正是那个夜夜入梦而来，令他魂牵梦萦的女人。</p>

她看见了么？</p>

她看见了多少？</p>

合该是惊慌的状态，然而心底那若有似无萦绕着的不甘与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末的委屈，却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找到了得以安放的角落，如扁舟入港，安静地乖顺了下来。</p>

几乎是一种凌驾于思维之上的本能，南门星喉头滑动，动作极轻地侧了侧脸，语气也很轻，染上几分辨不清意味的暧昧，在携杂着血腥气的风中逸散开来。</p>

“阿姐，我很可怕么？”</p>

温萝不自觉顿住了脚步，潜意识告诉她，此刻的她不应当靠近他。</p>

南门星的状态太过怪异，看起来分明是极为平静的模样，平静得近乎冷漠又凉薄，然而却隐约有什么汹涌的情绪在暗处翻滚叫嚣，挣扎着想要挣脱这虚伪的静谧。</p>

少年一袭月白色的素淡外衫之上浸染着尚未干涸的血污，宛若一朵又一朵妖冶瑰靡的曼陀罗在其上肆无忌惮地盛放，</p>

他惨□□致的脸廓之上，零星的血渍犹若雪中幽然绽开的血梅，鲜活生动之余，却尽是腐朽诡谲的死亡气息。</p>

在漫天升腾而起的浓烟与火舌掩映下，这是一种近乎破碎的、残酷的美感。</p>

他仍旧存在于这世上，甚至就安然站立在距离她并不遥远的距离，然而他们之间却似是间隔了无言的万水千山，</p>

那些委屈与寂寞，尽数被他一口一口咽回腹中，化作大段的沉默与不经意间流露的再自然不过的笑意，从未向旁人倾吐过。</p>

他自出生起便没了父亲，如今又失去了母亲，早已学会了如何懂事。</p>

温萝只觉得心头似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深深吐出一口气：“当然不，你怎么会这么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