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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用怎样华丽的语言,要用怎样纯净的心思,才能跟你们描述出司空府成长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呢那时候,每天的生活都被规划得满满的;那时候,好像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力气;那时候,仿佛身边每一位亲人和朋友,都是和蔼可亲的。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我真能一直这样快乐。

曹丕履行了入夏便教我习武的诺言。

首日辰时,我早早就起床换装,满心欢喜地背着桃木去找曹丕练剑,谁知他已等候多时,还罚我扎了一上午的马步。于是次日我卯时便起来,小跑到他的别院里,谁知他根本没打算那么快教我练剑。自小挑水、砍柴,粗活干遍的我,仍旧被曹丕嫌弃气力不足,说我是虚力,蛮横打人可行,真一招一式跟人动起手来,是完全处于下风的。于是习武最初,曹丕只命我在墙角练双臂举水桶,还要绕着司空内府跑个十圈以上,一练就是十日。

我叫苦不迭,暗自懊悔习武事,于是每每偷工减量,能喘气就喘气,能偷懒就偷懒,故而基本功入门,我花了一个月还在原地踏步。

曹丕叹气,赏我脑瓜两板栗:“你只道人人皆可习武你去府里问一圈,哪个公子不是从小练起基本功的若这点罪都受不住,还谈什么刀剑呢”

我搓搓小手:“好二哥,你就宽容宽容罢,基本功无非练的是气力,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嘛,我只想学你那剑术傍身,我又不上战场杀敌什么的。”

“宽容再宽容你怕是只学了个皮毛,要给以后埋下祸根呢!”

“缨儿有子桓哥保护,才不怕呢!”

话虽如此说,我心里到底为脱离曹家后的将来怀忧。

“屡教不改!今日不许用晚膳,再罚你多蹲两个时辰!”曹丕真的生气地走了。

那时候不知世事,我并不能理解曹丕的良苦用心,反而在他苛刻的习武要求下生出逆反之心。屡屡在曹丕小院受罚蹲马步,也惹来曹植的奚落与嘲讽。他从我身侧经过时,明知我无比渴望练剑,偏用脚尖勾起地上的桃木剑,挥了个三招两式。

“哼!花拳绣腿!”我偏过头。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到时候会学成何等模样呀!”

曹植笑弯了腰,气得我双腮直鼓。

自上次北场回来,每日午时三刻我便与曹植一道在东阁上课,却总因上午训练过于疲惫而发困,被祭酒邴原点名当众批评,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可待到申时学骑马时,我又豁然有了精神,遂常常在夕阳落下地平线时,与曹植欢颜笑语、并驱而还。因此夏日与此人相处时还算融洽,彼此并不生厌。

可曹植此刻竟生了趁我受罚之时捉弄我的心思,只见他蹑手蹑脚靠近,在我凭空伸直的手臂上开始有条不紊地叠放碎石块。

“别动,动了可又要再蹲两个时辰了!”

“曹子建!二哥就在前堂,等他来时,我定要告你一状!”

“那你说,他是站我这个亲弟呢,还是站你呢”曹植笑得天真无邪。

“……”

我又气又笑,不能动,只能任凭曹植将石子累满双臂。曹植见没处可放了,又开始坏笑着放我头顶上。

眼看着一只蚯蚓就要落在我的头发上,我终于受不住惊吓,摔倒在地,石子也随着散落了满园。

“啊啊,你你……姓曹的,你是属猴的吗”

“本来就是啊,”曹植莫名其妙,仍旧笑,“你不也是”

汉初平三年正是猴年。

我用沾满污泥的手推了曹植一把,气呼呼就作势要去找曹丕撑腰。曹植跑上廊道,笑着将我拦住:“好妹妹,我错了,可别生气,千万别告诉你的子桓哥哥,我可害怕着呢!”

听着曹植阴阳怪气的语气,我实在受不了了,伸出食指与中指,骂骂咧咧道:“我早和你说过的,我对二哥没有那样的心思,都是你自己想的,你这人怎么跟呆子一样,完全看不懂别人的心呢!”

“看懂什么心是你日日想着怎么讨好二哥的恭维之心还是事事唯他是尊的顺从之心”

“哎呀,你不要说了!”

我捂住双耳,继续往前走。

冷静之余却不免开始反省:近日由曹丕亲授习武,举止是否确实过分亲密,引来不必要的猜忌真没想到,因为知道曹丕是将来夺嫡胜利者这件事,我有意与曹丕保持良好关系,在朝夕相处的曹植眼里看来,竟会被误会是男女之情。

在曹丕后院的喧闹声果然引来麻烦,只见曹丕发妻任氏携女婢从廊角出现,身侧还有曹银跟随,于是乎,我与曹植嬉闹推搡的动作被她们收入眼底。

这两人同时出现,足以让我失色惊慌,我连忙拍干净手上和衣裙上的污泥,向任曹二人行礼问安。

“子建,你多大了,怎么还成日跟你妹妹在一处胡闹”

曹银似乎很不高兴,她站在阶台之上,隔着栏杆,将我训斥了一番。大抵是见我将污泥弄得曹植衣袖都是,毫不留情面地要替自己弟弟出气。

一旁的任氏倒只是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冷冷地蔑视着我。

第一次与二嫂任霜正面对视,我害怕得不行,大气不敢出,唯恐适才言语被她听到。我怕的并非是传言中这位嫂嫂的坏脾气,事实上,她早已对我这个曹丕带回的崔氏女起了不小疑心,按曹植的意思,府内也不少这样那样的流言蜚语。而曹操当初在崔琰面前感叹可惜曹丕已有正室,不能与崔家成姻缘之好的话,只怕早就传入曹家女眷耳中。

“罢了,阿银,人家是清河崔氏贵女,经不得说教,让这小丫头玩泥巴去吧。我们走。”

像一阵风来,又像一阵风去,任曹二人冷言冷语几句,也便走了。

临走时,我才看见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怯手怯脚,比我年纪还小的姑娘。我认出来,那是曹操给曹彰娶的江东孙氏女孙瑛。

身正不怕影子斜,在后院被任曹二人责备的事很快便被我搁置一旁,我只顾练好基本功。

仲夏五月后,曹丕开始允我练剑。

每日卯时二刻,我辄须到场,否则便会受罚。曹丕肩负监城重任,辰时便要去巡城,故而只能教我半个时辰,其余时间里,他都叫府内小兵与我练习。来去数回,因我不拘于女公子的身份,很快便和他们打成一片,平白多了几个聊得火热的兄弟。

曹丕院里有七位侍卫,都是曹操给曹丕精心挑选的一等一的武士。而与我关系最好的,当属曹丕的贴身侍卫——小卫。小卫的拳脚功夫与剑术在七人中是最好的,且相貌堂堂,憨厚诚恳,他有些口吃,平日里也不爱说话。但他十分乐意陪我一起练剑,也爱听我讲些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疯话、胡话,别的侍卫虽也与我交谈甚洽,却都常常用异样眼光打量着我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公子,唯独小卫时时沉默着,偶尔微笑,给我竖起大拇指。

我不知他的名姓,只爱唤他一句“卫大哥”。

每日巳时半,是去蔡琰寓所学隶书的时辰。

蔡琰人缘关系极好,自入府后,曹氏姊妹纷纷追随在她身侧,她们都在各自生母的督促下,谋划从多才多艺的蔡琰身上学到某些技艺。琴、棋、书、画、调香、裁衣,蔡琰靡不精通。可曹家姬妾最看重,其实还是蔡琰教习礼仪的本领,她们相中的就是蔡琰“见识广博”“技艺多样”,以及“才女”的虚名。我在门边常常听到这样的话语,诸如“蔡氏书香名门,有她作女傅日后不愁姑娘们嫁人没有好去处”“可不是,女人的事她定然都能交给姑娘们”。仿佛蔡琰不是司空府的客人,而是聘重金从深宫里请来的教养嬷嬷。我故而时时恐惧,总要避开人群再单独与蔡琰见面。

蔡琰眼极冷心极热,接触久了,才知道她清冷的外表下有温柔多情的一面,接触久了,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修养深厚。司空府禁香,可蔡琰得卞夫人特许,能在房室内熏香,熏的竟还是她自己一手调制的好香。在这个年代,许多香料都须从西域进口,极为珍贵,而能在这乱世掌握一手调香技艺之人,更是寥寥无几。

秦纯与蔡琰十分投缘,她对熏香十分感兴趣,旁的棋艺与琴乐都不上心,专攻熏香。

我感到困惑:“咱们府内禁香,纵然你学得再好,将来也没有发挥之处啊。”

“阿姊这你就不明白了,司空禁香,难不成还禁一辈子么乐舞之类平日我阿兄都有让我学,而蔡夫人并不在府里长住,我能在短期内学到最有用的,除了礼仪,便是这熏香。”

秦纯的预料是对的,后来过了没几年,曹操就把禁香的戒令除了。

“那你喜欢熏香么我记得纯儿你是碰不得一些花粉的。”

“是,我不是很喜欢这些呛鼻的味道……”秦纯边摆弄香料边咳嗽,“可是阿姊,当世鲜有善制奇香的女子,哪个姑娘不希望成为像蔡夫人一样名满天下的才女呢熏香有无实用不打紧,重要的是它象征着身份与地位。”

“那熏香,跟纯儿你最爱的跳舞比起来呢”

“舞姿令人婀娜,顾盼生风,从短期来看,学舞肯定比熏香有用多喽!”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短期’和‘有用’的意思。”

“……”秦纯不应答了。

午时三刻,仍旧要跟着司空府诸公子们去东阁上课。

夏日极易犯困,每当我在窗前托掌打盹,而邴原踱步就要靠近时,曹植都会在后排拿笔戳我后脊,回过头去看,总能见到他一脸嫌弃的表情。

哎,把力气用在养精气神也是用功嘛。

邴原转身时,我困得直趴在案前,张开竹简为遮挡。

曹植倒是整天精力充沛,孜孜不倦地读着书卷,从早到晚,从先秦子集,到两汉文史,感觉他都要把自古以来所有书卷都读光了。他常说阅览以兴致为先,充分利用时间,劝我少看女子力所难及的政法之书,自己却涉猎广泛,不放过任何一部兵政要书。跟许都和邺士接触后,曹植著文水平以肉眼可见之势提高,整个人气质也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和公子彪、公子冲、公子衮四人,常常聚在同一张书案前一起比试作文,到点没写完的便要罚一小块玉。曹植往往不假思索,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篇小短文便似行云流水般写出来了,常常赢得围观诸公子拍手称善。公子衮每每不如他,却也不闹,只心平气和地谦虚请教。

申时三刻,是去北场学骑射的时间段。

一个月下来,我在马上的技术也开始有模有样了,能与曹植并驾齐驱,自由奔腾在北场平地上。西园很宽阔,很多荒地并未开垦,于是我和曹植、曹彪、曹冲几个兄弟常常在西园田野上赛马,直到夕阳西下,才会兴尽折返。

一更天之后,用过晚膳,就该安睡了。

司空府各院每月的灯油分配有度,到了夜里,一般是不准公子们再点灯的,可曹植因为善著文的缘故,竟获得了例外。而卞夫人常担心他暗灯看书熬坏了眼睛,便经常省下自己房内灯油,遣侍女送去东偏房。亮堂的灯光照得西偏院的我常常睡不着,便在某夜悄悄爬了后窗,想去蹭隔壁的灯光。

对我这样毫不顾忌礼防的不速之客,曹植也习以为常。

我凑近他身后,俯身一瞅,抚掌笑道:“真被我猜对了,你又在看枚乘的《七发》!”

“嘘,小声些,你倒真是不怕被母亲发现。”

“怕什么,妹妹来请教兄长作赋,还不是光明正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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