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8:banchetto(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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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可以容纳三百人同时进餐的会馆,尽管修了许多大窗,但覆着厚实的黑色幕帷,哪怕灯火通明,室内仍显得十分昏暗。会场的装潢以及设计与年代相符,基本都是特制的雪松木和杉板,很少采用金属材料。四周每隔十米就放着青瓷花瓶,内里焚烧着香料,本应起到提神醒脑的作用,然而这一大屋子的男宾都在抽烟,反倒令人昏昏欲睡。
在通过信函检验后,我与女人分别拿到两个号,被安排坐去了东侧角落。会场中心不见桌椅,而是摆着一株奇形怪状的木雕,它理应是颗大树,蔓生出来的树枝上结满须发茂密的男性人头。而巨型木雕背后,有面两层楼高的铜锣,边上站着个头戴侩子手黑头套的壮男。
我见每个被邀请的人都从怀中掏出个挂件缠绕手指,随后走上前顶礼膜拜一番,也打算随波逐流,结果人还没站起,就被女人一把按住,我只得朝她举举水杯,尴尬地笑着。
“水杯不要乱举,那是与四周人打招呼的礼节,举了就必须得说些什么,真不知道你所谓的未来世界,会退化到何种野蛮的程度。”她依旧怪异地露齿一笑,那种神情不啻在告诉我,她恼怒的不是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而是无法接受欺骗自己的恰恰是玛德兰。
印象中我的老爸绝不是什么帅哥,不仅个子矮而且不修边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烟味,平素里沉默寡言,理应不具魅力,也谈不上有沾花捻草的资本。那样的男人怎会招女流喜欢本以为我老妈已是个异类,谁能料到这里还有一个。
玛德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身为亲子,比起他人,也许是最不了解他底细的一个。我忽然有种冲动,想偷眼看看四周有没有注视自己的家伙,兴许可以从别人嘴里问出些什么。然而扭过脸时,又与这个叫丽恩的女人四目相撞。
望着她,我不由恍惚,瀑布底下的那具女尸,究竟是不是她蓝色女鬼一大半身子都泡在流质泥中,浑身像鱿鱼片般呈碎剐化,早已是面目全非,实难与活生生的人相提并论。别搞了半天,她其实是魔魇里的工具人,最终尸首并不是她。想着,我朝前挪了挪。
“能谈谈吗”掏出蓝高卢,我为自己点了支烟,问:“反正也在等开场,四周都在高谈阔论,没人注意,我有必要与你做些核对,以免再像举水杯那样闹笑话。”
于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与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在充满邪教气息的会场角落里,低语起来。基于她较难理解时空线这类理论,我只能将从范胖那里批发来的概念给她做些启蒙。首先需要釐清的,就是所谓的金箔羽衣到手后,她会不会如我所想的回054库房去作案她闯进幻日又想干什么所追踪的是不是那个巨人般的呕吐女人
leean始终戒备着我,自然不肯吐露半句行动计划,但当听我问为何推迟两年还不动手,不由地愣了愣。而从她单方面描述过来的,72年的事不曾发生过,她也并不知道目标房号是054,本打算住进大楼后通过她们黑水仙的特殊妖法逐步寻找痕迹。
“我不能再通过闯吕库古阴宅时做下的事来证明自己,返金线的乱颤,说明我已被人盯上了。听着leeann,对你而言还未发生的事,在我眼中是部历史。我耗不起时间,拜你们这帮人所赐,有个无比重要的人目前被困在那座地衣瀑布的垓心。”我搓揉着脸,长叹一声,道:“你我相处已有一个半小时,也应该察觉出我性子比较急,学不来玛德兰慢条斯理的做派。现在关键的部分闭口不谈,那你将我拖进这场魔魇还有什么意义”
“你我都心知肚明,彼此根本不认识,干嘛要帮我”结果我说了半天,她一句都没在听,相反回了句,问:“这个人是谁为什么无比重要也是梯子党吗”
“不,她只是个普通的电视台新闻女主播,名叫dixieendy。与此无关,甚至不该来做这场采访,现在应该还在读小学吧。如果你也有世界之子们的那种神通,尽管去查,看看是不是真话。”我只得将自己是如何卷入这场风波的前因后果,简略地对她描述一遍,道:“至少让我试一次,哪怕不是为你,这么做也是为了她。”
这个女人如泥塑木雕般僵坐着,什么表情也没有,也不像常人般追问,一声不吭。我不仅感到古怪,伸手去轻触,结果此人浑身冰凉刺骨,硬得像块生铁,并且没有脉搏。
恰在此时,会场中央响起一片喧闹,那个侩子手打扮的人敲响铜锣,四周人纷纷停止攀谈,集体起身,我只得架着她胳臂,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站下。
铜锣撤下后,露出背后一座落地钟,我终于搞清了时间,这场夜宴发生在3月5号晚间六点。换句话说,再过二十四小时,玛德兰就会回到里昂,然后与苏菲正式相识。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注视着木雕,似乎在等待某个重要的人上台。我扶着僵硬的leeann,累得满头大汗,心想怎么还不结束究竟要起立多久正在东张西望时,我注意到远处有条身影,虽从未见过,但却是唯一认识的人。这个傻妞,竟是小法鲁克斯。正与一名相貌平平的女接待员并肩站着。
“诶这一幕怎么似曾相似是了,是了。”我吃了一惊,顿时感觉不出手中的份量,不由细细打量起两张背影来。她们曾出现在某张照片上,那是吕库古小姐从水银心瓣草丛中蝴蝶会男尸喉咙口搜出的。当时判断在某间酒店的接待处,岂料这鬼地方就是雾龙牙岛。换句话说,打从圣诞节起,她就一直住在这里,并且与那个叫廖丽或绕莉的东方人是朋友。
“啊,刚才走神了。”正当我打算一会儿寻机凑近她们作辨认,怀中的女人活了过来。她暗暗捏了把我的手掌,笑了:“你果然是名骁鸷,再多的试探没必要了。”
约莫半分钟后,木雕前上来几个人开始读稿,众人这才缓缓坐下。屁股刚落椅,我便问她适才怎么像死了那般无声无息算是什么妖法女人又是露齿一笑,说自己做核对去了。
原来所谓的黑水仙,其实是低配版的旗镜师,这类人同样懂得移魂,并且被开了心窍。不仅如此,她还能像铁布利希的公羊们,会一些读心术,但方式方法却大相径庭。我起先以为时空线这些高深理论她无法揣摩,实则看低了她。在厕所时,女人为了确认这具肉身是不是玛德兰,实际已施展过一回。这类人能通过出窍在别人记忆碎片中挖掘线索,被称作“配碟”,然后在虚无中与同等体质的黑水仙互通情报,竟能做到不漏丝毫痕迹。
我所提及的054库房以及迪姐的信息,她早已散发出去,让将要来接应我俩的人先去作确认。同时告诉我,真正被派来协助她盗窃的“牛虻”被调包了,此刻正躺在大西洋海底,害杀这个可怜虫的凶手,理应就是我!
我不知这会给曾经的玛德兰带来多大伤害,开始后悔起自己的知无不言。如果因此让自己老爸从此踏上逃亡之路,那么我也将如海中的泡沫,消失殆尽。然而这个女人注意到我正局促不安,忽然发问:
“你所说的那个无比重要的主播,大概就叫丽恩吧,那么你爱她吗”
“爱,但这不是男女之间的爱,她能慰籍我心灵缺失的那部分,也许是作态,也许是我一厢情愿,但我更愿相信她发自内心。她不叫这名。”我冲她一摆手,道:“但若是如此,却将玛德兰害死了,我也不想要这个结果。毕竟,他承载着令我降生到这世上的重责大任。”
“所以这就像串套环,一环结着另一环,难以割舍,是不是我还是称呼玛德兰好了,别告诉我你的名字,未来还很长,你既可能是敌也可能是友。但就我个人,不会伤害你,因为我爱上了你的老爸,哪怕他存心要毁了我。”她像个长辈般拍拍我肩头,叹息道:“只可惜梦醒之后,你将忘却所有的一切,与新闻主播形同陌路。只因你是名不完整的骁鸷。”
“其实我直到现在也不懂什么叫骁鸷,那是别人揣测的,据说出现过的全是女人”
“是的,曾经的骁鸷全都是女人,男性还素未有过。至于它是什么你就理解成,某一个维度里的作弊器好了。”女人让我放空头脑,不要随便乱用返金线,将实情道来。
如果将维度解释为一部精密电脑,那么骁鸷就是漏洞后门。它是如何来的怎么自然产生的无人知道,也许连造物主也没有答案。强横如闪灵、横皇等巨妖,充其量也不过是窥透全部时空线,预先获悉所有结果,但它们无法改变宇宙恒定理论,即通过妖法返回过去重新修订。但骁鸷就能做到,她会以移魂的方式,借助他人梦境的波长肆意往返,并带着自己的意识,去修改无法破坏的壁垒。更神奇的是,她还能在过程中改变结局甚至提取物品,所以史上出现过的三名骁鸷,基本都是富可敌国的名媛。
因此,这个世上若当真存在骁鸷,必将被暗世界、泛世界以及极暗世界重金笼络纳入麾下,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同时,也可能在政治博弈中,首当其冲成为第一消灭对象。毕竟,每个人每个组织都有自己的秘密,不会任由小偷在自家后花园随便出入。
“往后,你别再沾沾自喜逢人就说自己是骁鸷,那不是值得骄傲的事,而会害你掉脑袋。可惜,小鸟自出生就没有自由,不是被别人锁进囚笼,就是作为会飞的靶子被打下来,一丝一毫个人空间都没有。”女人扶着脸颊,自嘲道:“比起你,我庆幸自己只是名黑水仙,虽然差了好几个档次,但更有安全保障,毕竟世间仍有不少。”
“现实虽然残酷,但我想,终会找到一片无人之境,供我这只小鸟停留并梳理羽毛。”
因这片隔阂被打破,leeann紧绷着的脸渐渐松弛下来。她要求我将雨夜遭遇巨人般的呕吐女人一事道来,期间,尽量要通过写字的方式来沟通,似乎担心会被无形的眼睛监测到。我知道这点对他很重要,故意吞吞吐吐,以期她能将战略重心移回到如何打破污泥池子这点上。见我如此,她也不追问,只说如果是重要的讯息,不适合在这里交谈,我与她必须要去到有煤灰的场合才可继续。从leeann脸上,我瞧见了恐惧两字,不管她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都会通过下意识的小动作表现出来。这个女人时不时便会露齿微笑,冲着你的脸吐烟圈,因此它既可能是种自负,又是她独有的情绪释放。
“你看上去有些害怕,是因为翡翠之华么”我朝主桌扫了一眼,那里仍旧空着,大厨正在席间走动,并招呼一群侍者开始上菜,于是我问:“你是担心他伪装成宾客混在人堆里”
“小心你所提的这个问题。”她并不作答,用两只铅青色大眼凝视着我。
“你的演技不错。丛入座起,你一次也没往那个角落扫过一眼,似乎那里不坐人比坐着人更令你不安。我听说过一些他的事,据说那是个无法被拍摄进底片的人。而按照暗世界通行的法则,你打算窃走他的私人珍藏,无异于释放出开战信号,这些道理,你理应比我更清楚。那么,既然你是横下心决计要蛮干的那种人,自然已有了生死觉悟。我哪怕再眼拙,也能分清一个女人明明害怕却装得不害怕。”
“你对恐惧二字,又真正了解多少”她逐渐收拢脸上多余的表情,问。
“我出现在此的原因,是为了协助你。而你依旧保留下许多不愿让我知道。其实打从检验信函起,我就憋了一肚子疑问。那些人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站着的四人里总有俩个是假冒的。而这种只需要动动手指便能釐清的事,却以官僚的作派,反将伉俪驱逐走了。那时的我犹如在玩游戏,开局便下了把烂招,按说难以为继,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跟着你禁止我去膜拜木雕,又呵斥我乱举水杯,表面看是你不想我出丑,实际还是担心会被人注意到自己,因为我们长时间在攀谈。我觉得你对这里很熟悉,并不像普通的蟊贼那般观察地形预排路线。我只想告诉你,我能帮你。既然你为不确定因素在豪赌,不如将赌注押多些在我身上。”
在这之后的十多分钟里,leeann没再说过一句话,我借着这种沉默,假装往会场的另一头过去洗手,打算近距离看看奥地利大妞。结果那正是法鲁克斯,穿着一套白色的校服西装,与旧照片上分毫不差。至于那名女接待,我也看清了她的名牌,r字打头。想着我在口袋中摸索纸笔,打算抄录下来,以免日后遗忘。结果碰到个圆滚滚的东西,那是天鹅绒。一切污泥池子前揣在身上的东西,包括打火机和便签本,全都被我带进了这个魔魇。
我不由感到意外,回头扫了女人一眼,见她正目光呆滞地看侍者分盘,显得若有所思。回到坐席后,leeann推了我一把,问适才为何同她说那些话,是否偷偷在返金线里做调查我只知心电可以被用来代替对话,却不知它还有其他功效,便摇了摇头。女人自然不愿相信,说不论用过与否,别再有下一次,那会让翡翠之华立即查觉,因为他根本不是人类。
见我想也不想地点头,她担心口是心非,终于决定分享些咨询,以免我动歪脑筋深究。她所要盗取的这件金箔羽衣,名唤伏琳沙,是印度兴都库什山南高地土邦国公主的名字。这东西看似金银织成,其实并不是贵金属,而是从一种叫做地角蝽的昆虫身上采集而来。
地角蝽的生活习性比较奇特,它们捕食与自己体态接近的昆虫,通常一只够它们吃上一整年。因担心被其他同类抢夺,蝽虫体内会产生凝胶状的分泌液,将食物虫尸顶在脑袋上行走,随着日积月累,最终会结成粪土色的带甲硬球。当地人采集这种东西,收拢到一定数量,会将它们投入燕子血中熬制,从中提炼出可塑性极强的类金属。通过反复锤炼打成薄片,就能变为上等的材料。由于这种东西特别稀少,要编织一件羽衣需要准备几十年,往往公主出嫁都等不到完成的那一天。
因此,以当今的价值观,只能说凡属一种亚文化,有成品拿来展览不错,没有也无伤大雅。而在十二世纪末,在这个小国诞生了一个名叫伏琳沙的公主,自降世起便是既聋又哑,背上还驮着一对贝壳,活像只巨型蜗牛。宫中之人都觉得她是妖怪,王公便一早喝令丢去谷地自生自灭。她的生母于心不忍,将其偷偷藏匿在山洞之中,每隔一月便寻机来投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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