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易醉X易小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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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境界越高, 入定越容易分心，易醉已经数不清这是他近日以来，第几次在入定以后, 思绪沉沉转转, 倏而回忆起小时候了。</p>

他自然是在白雨斋出生，并在此长大的。</p>

白雨斋这个地方，与山峦叠翠, 峰峰高耸入云，好似要与剑道试比高的昆吾山宗大有不同。</p>

剑道喜山，便似看山喜不平，剑意不平, 才会锋利。</p>

而符为点线连成面，所谓面，当然是指平面，纵使折叠弯曲也从渺微来说，也是无数的面，但那都是最精妙的阵了，并非入门者所能参悟的, 暂且按下不表。</p>

不想成为大阵师的符师不是好……总之，每个白雨斋弟子无论天赋如何，都想要成为大阵师。</p>

山中自然可以布阵，但崇山峻岭起阵的难度自然比平地要高出许多，因而白雨斋最终选址在了谷地之中, 四面环丘陵，有高低起伏，出门见绿，而丘陵起势自然也天然利于成阵。</p>

此处的成阵, 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培养更多弟子能够触摸到大阵师的门槛，另一方面，白雨斋四周与上空自然也缠绕着重重叠叠许多阵法，有的主守护，有的主防御，自然也有十步杀一人的真正绝杀大阵。</p>

易醉便是看着这丘陵，这满目苍翠绿意和漫天大阵长大的。</p>

是的，红衣老道之所以说易醉在符之一道上实在是天赋绝佳，便是因为其他人恐怕穷极一生也看不到一道符意，而易醉却是睁眼便能勾勒出白雨斋大阵的符线。</p>

易醉本来也觉得自己挺幸福的，他舅舅许淮望是一宗之主，阿娘许淮晓是宗主妹妹，执掌了白雨斋一小半的大阵。他生来便已经拥有了常人需要努力许久才能拥有的宗门环境，又天资卓越，按照红衣老道的说法，他就算闭眼躺着也能躺到大阵师。</p>

易醉本来也确实就打算这么躺着的。</p>

也不是没听过其他小弟子入宗门的时候，所说的那些野心勃勃雄心壮志的话语，也不是没读过先烈前辈们意气风发时的事迹与诗文。</p>

可那与他咸鱼易小醉有什么关系？出身如此，天资如此，难道要他离经叛道隐姓埋名从头开始？</p>

不存在的！</p>

易醉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过得极其舒坦。</p>

漫天的符线将天空切割成无数块，每一块里都是漂亮的符意，而他提笔照猫画虎，就能写出满纸的符字，再获得一片又一片的交口称赞。</p>

易醉十分喜欢有人夸自己，且并不觉得这份喜欢有什么丢人的。</p>

他易醉，人见人爱，天纵奇才，难道还有人觉得不应该夸他吗？</p>

不夸他的，肯定是那个人有问题！要么是嫉妒他的才华，要么是眼红他的出身！</p>

哼！</p>

快乐易小醉就这么无忧无虑地在白雨斋长到了七八岁，每天都兼顾了咸鱼发呆入定和上房揭瓦拆墙玩泥巴，再从自己火爆脾气的阿娘手下上蹿下跳地逃走，自觉生活十分充实，觉得自己的一生都这样的话，也没什么不好。</p>

直到有一天，他正躺在枝繁叶茂的树吖上，才要发呆入定，却听到了树下有几道声音响了起来。</p>

“我最近听了个八卦，你们凑过来点，我小声告诉你们。”</p>

“什么八卦？！快说来听听。”</p>

“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也是无意中路过掌门真人那儿的时候听到的一两句……”</p>

“可别卖关子了，快说！”</p>

易醉将要入定的神思一顿，也悄悄竖起了耳朵，心底还揣摩了一番，自己舅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这就听来再去奚落他！</p>

却听树下两三人交头接耳。</p>

“我……我听掌门真人说，易醉他爹早就死了，让咱们师伯不要再惦记他了！”</p>

“什么？死了？意思是易醉没爹？不是说……”</p>

后面再说什么，易醉已经听不见了。</p>

他满脑子都只剩下了那四个字。</p>

易醉没爹。</p>

在感到茫然和不明白之前，易醉已经下意识地猛地从树上直接跳了下来。</p>

在说八卦的几个人吓了一跳，再看到易醉愤怒的脸，又有哪里不明白。</p>

自己在背后说别人被听见了，本来就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几个弟子摸了摸鼻子，就准备四散而去。</p>

易醉却已经抡起了拳头。</p>

……</p>

“易醉！你平时上墙揭瓦也就算了，怎么竟然还向同门挥拳？！”脾气本就不怎么好的许淮晓显然第一次动了真怒：“说！你为什么打同门？”</p>

易醉咬着嘴唇不说话。</p>

戒尺打下来很疼，罚站的时候，疼的地方更疼，抄门规一百遍的时候，手腕也很疼，但所有这些疼，都比不上他心里翻来覆去的那四个字。</p>

所以等到所有的责罚结束，易醉再见到那几个人，又听到了这四个字的窃窃私语时，忍不住又挥了拳头。</p>

许淮晓看他的眼神十分失望，她沉声道：“上次问你，你便不说，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打同门？”</p>

许淮晓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问了三次他还不答，耐心耗尽，易醉自然又挨了一顿好揍。</p>

只是揍归揍，许淮晓到底还是觉得实在蹊跷，毕竟这小子素来舌灿莲花，以往快要挨揍的时候，都是一边逃跑一边把白的说成黑的，怎么这一次又不逃也不说话？</p>

如此过了数日，许淮晓的神识终于捕捉到了易醉打人的一幕。</p>

他的脸涨得通红，就这么将对方死死按在身下，哪怕自己身上也在被对方的反抗而拳打脚踢，却也丝毫不松开，他一边揍人，一边道：“你才没爹！你胡说八道！我易醉的爹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有爹！”</p>

许淮晓猛地愣住。</p>

她几乎是茫然地看着易醉那样用力地一拳拳挥下，眼角含泪，声音嘶哑，却不放开手的样子。</p>

然后，她逃也似地不敢再看。</p>

之后的许多日子，易醉都没有挨打，也没有再见到他的阿娘。</p>

易醉本也郁郁，对此并不甚在意，直到有一日深夜，他路过许淮晓的院门时，闻见了十分浓的酒味，又听到了一声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p>

易醉吓了一跳。</p>

白雨斋从来都禁酒，这里怎么会有酒味？！</p>

来不及多想，易醉纵身爬上墙头，还顺手捞了一根粗树枝，心道难道是阿娘和人打架了？</p>

入目是满地的碎酒坛，而他的阿娘，显然早已如此酗酒醉了许久，他看到满庭院的符意，看到满地的符字，而所有那些符意与符字，都是两个简简单单的字。</p>

易痕。</p>

易醉盯着那两个字看了片刻，便是再迟钝，也猜到了这兴许就是自己父亲的名字。</p>

许淮晓显然是醉得过分了，易醉如此趴在墙头，近在几乎咫尺，她的都没有发现，只这样坐在石阶上发愣片刻，倏而扔了所有手里的东西，捂脸痛哭起来。</p>

易醉没见过她的眼泪，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脾气火爆的阿娘会哭，所以他就这样愣愣地趴在墙头，看着自己的阿娘泣不成声，听着她哭声里的绝望和其他所有他不懂的情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