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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面上得意,对那下人抬抬下巴,示意云珠检查东西。
但云珠以为是要她看那男子,她疑惑打量,那男子不过十二三岁,生得白面细腰,但一身力气大得出奇,半人高的工具包压在背上,手里又提着四只轮子,丝毫没有劳累之色。
男子一双眼睛从云珠身上扫过,见云珠也在看他,又迅速将头低下,颠了颠背上的工具包,小声问道:“姑娘,东西放在何处?”
嘁哩喀喳的物件倒得满地都是,粗粗看去,老榆木质地的木轮,木制陶底座的简易轴承,赫然是马车轱辘的缩小版。
这真可谓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云珠欣喜若狂地从轴承上抚过,狂热的神彩就像是已经拿下了荷塘的战士,“险些忘了这个,我还以为没有呢。”
凡是做木匠的,就不爱听人说这个没有那个不行,只见男子自信道:“有的,这玩意儿自夏周那会儿,老祖宗就已经做出来了,只是时间仓促,姑娘要的轮子尺寸又刁钻,只得配一个陶木组合的简易样式。将来若是姑娘有需要,咱们坊里还能做生铁和铜的,更坚固耐用!”
说起老本行,赫然不见先头的羞涩模样,侃侃而谈之下已经开始推销自家的东西,云珠与他攀谈几句,便提出将来有新想法了请他们帮忙制作的想头。
“好啊!姑娘,小生正是西草市街四胜胡同林家木匠铺。您若去了,只打听木匠林,包管都知道我!”一说做木工活计,男子的态度就明朗许多,当下便开始自报家门。
云珠很好说话,递上茶水好奇道:“姓林?”
只见他嗯嗯的应下来,又朝门外拉扯衣服上草刺的小红点点头,冲云珠介绍道:“我姓林,姑娘您叫我林鱼就好,她就是我表叔家的女儿,我们同宗儿。”
是小红的亲戚,虽关系听起来远些,但到底攀得上,想来也是富户,云珠面上笑意更浓,指点着一叠酥皮点心对林鱼说:“不是什么好东西,素日里咱们自己吃的,劳你跑一趟,还没吃饭吧?垫垫。”
林鱼捻着点心咬了一口,又忙送下一盏茶水,点头称好,又说:“姑娘你别看我年纪小,但比起我师父我也不差什么,您有活儿尽管找我,我……我给您便宜!”
云珠正想问能便宜多少,按市价打八折行不行,就见小红抱着裙子进屋,大声抱怨道:“你怎么还没走呀,一会儿张大娘该骂你了!”
张大娘是二门上看门的婆子,大观园内进进出出的都归她管制。林鱼现在最怕听到骂字,没日没夜的被师父骂就已经够苦了。
他赶忙收拾了包袱皮和工具箱,将轴承和轮子留下,又放下几杆长短不一的木棍和板子,这才抖了包袱皮揣进怀里,在门槛上又回头道:“见姑娘要轮子,我猜姑娘是要做什么小车?便自作主张地带了些边角料上门,还望姑娘别嫌弃!”
说完一溜烟儿跑出去。
出了门好远,他才舒了一口气,从衣袖里滑出一块掉渣的点心,边啃边叹道:“师父说得对,这生意是真不好做啊!”
云珠盘着那些棍子板子,只觉得这林鱼小哥分外有趣,只是他已然有了林之孝家这样硬朗的关系,应该不至于来拍自己的马屁。
但送了这么多东西,却分文不取,难道林家祖传视金钱如粪土的毛病?
“这瞧着和散财童子一样呢。”云珠咕哝着开始比划,心中惊愕于林家的大方,原本这些东西,她以为至少要花上二三百文才能解决。
小红怏怏的,见云珠兴高采烈,又见自己的裙子被草种子勾得七零八落的,她心头就难免不平。
一股邪火冲到嘴边,专拣云珠最不爱听的话说:“你当林鱼是散财童子呀?你当他成天专门利人不利己呀?这些东西你晓得花了多少?足一两银子呢!”
云珠心乱如麻,手指头哆哆嗦嗦的立起来,指向小红,问道:“多少?”
又问:“不用我付账吧?”
“不用!”小红皓白的手腕子一挥,大方道。
呼,那就好。
“不过……”
云珠的心又被吊起来。
小红慢悠悠的,盯着衣裳上的小窟窿眼,细声细气道:“我爹说了,若是圈不到你说的那么大,咱俩就得自己付这些钱。”
小红对云珠的冒险计划倒是没什么意见,这个小丫头,年岁不大,心眼子却多,按她爹的话说,“处变不惊,心眼子多,并且都是实心儿的。”
这倒不是贬谪之语。
这府中,没见过比云珠更财迷的丫头了,谁不是恨不得把自己装成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只恨不得金银从眼前过,还要上去啐一口,才算显示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来。
尤其是隔壁栊翠庵那位,真真叫人倒牙。
此一时彼一时,云珠如今小金库堆了小半个空间,一两银子还不是洒洒水的程度?只是该省得省啊,上个月可是又延迟发工资了的,谁晓得哪天这府上就油尽灯枯了呢。
一语未了,见绮霰遣了小丫头来寻云珠,人报:“绮大姐姐说请云珠姐姐过去。”
云珠听了诧异,忙将手里正打着孔的板子放下了,拍拍手起身,忙不迭往厢房去,一进门,就见绮霰扯着一张绸子犯难。
“天色晚了,也不好去寻晴雯,因想你是她一路教过来的,便叫你来参谋参谋,瞧瞧这衣衫可还能修补?”说着,将一件男子的中衣递上来,叫云珠看了,胸口上一道二指宽的裂隙。
“这是?”
“叫你笑话,这正是二爷近日最爱穿的衣裳,下晌与林姑娘在花园时叫树枝勾了。”二人对着布料上的剪刀纹路面面相觑,绮霰艰难道:“林姑娘要为二爷缝补,谁晓得几针下去,就觉得眼睛疼,只好又将线拆去,这一拆……就叫剪刀划了……”
美人灯一样的姑娘,这些劳神费力的事,平日里也是极少上手的,这等状况倒也意料之中。看过绸子上的经纬,又不绣花,光是补一补倒不算难,因拍胸脯道:“可以的,绮大姐姐信任我,便叫我一试可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针线房不设值夜,只好劳累你了。”绮霰欢欢喜喜的将衣裳递给云珠,还不忘周全道:“我晓得你是新手,只这事儿二爷吩咐了,若是不行就将衣裳烧了,也好过拿出去叫外人传林姑娘针线上的闲话,我,只信得过你。”
旧社会女孩儿家多多少少在针线上都是有建树的,叫谁缝其实都能行,但绮霰一句信任,倒叫云珠浑身妥贴,便拍胸脯道:“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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