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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风云初变

殷凌澜不知施了什么法子,过了两日果然求了慕容修一纸圣旨,前去西北军营督军。说是督军,其实是奉了旨意镇压乱一干参与哗变的士兵与将军。龙影司向来行动迅捷,不到五六日已赶到了西北军营。

过了半个月,终于传来消息。在殷凌澜的亲自督军之下,一干参与哗变的将士已军法从事。龙影司向来有先斩后奏的权力,更何况在军中只不过殷凌澜此人手段出人意外。被斩参与哗变的将士尸体,不就地掩埋,反而押了尸体入京。南楚七八月的天气本来就炎热,这尸身在半路腐坏,可是一直将这些人的尸身拖到了京师,丢在了乱葬岗中,任野狗拖食。

殷凌澜此举已是决意站在了卫家。

西北一带,风尘滚滚,大漠荒烟,再远几重群山便是北汉的境内。殷凌澜放任马儿,随意向着前方而去,身后是紧跟的华泉还有眼底有了疲惫之色的卫云冲。

殷凌澜注视远方良久,忽地问道:“卫将军,最近北汉可有异动”

卫云冲收回散漫的思绪,想了想才道:“不曾听闻,但是最近听闻北汉的朝堂上有人好像要提议伐楚。不过这也不是新鲜事了。伐楚之议北汉年年有,但是甚少成事。”

殷凌澜深眸一眯,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声呼喝:“报——统领!密信

殷凌澜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猛的将手中的密信捏住,一向波澜不惊的俊颜上皆是沉沉。卫云冲好奇想要问,他已一勒马头,狠狠一拍身下的马儿,领着华泉疾驰而去。

……

静夜寂寂,西北边关百里之外的草亭四周草木凄凄,一盏风灯在山风中摇曳,忽明忽灭。一道修长的孤影在亭中煮茶,不到片刻茶香弥漫,但被山风一吹,便袅袅消散了茶香踪影。

一辆马车隆隆而来。那马车极稳,就算是在如此山间小道上亦是平稳如常。那草亭中的人看到,不由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扬声道:“殷统领来晚了。茶已过了三遍,不好喝了。”

马车中静默半晌,传出殷凌澜清冽的声音:“本司不喝茶只喝酒。外面风寒,萧王殿下还是到马车中一聚。”

那人朗声一笑站起身来,风灯照出他朗朗俊逸的面容,正是北汉萧世行。他跃上马车撩开车帘,就看见殷凌澜斜靠在锦墩之上,手执金盏,一双深眸似灯下琉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

他淡淡道:“让萧王殿下久候了。”

萧世行闪身进了车厢中,车厢中不燃烛火,只在四角挂了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幽幽的珠光令马车中亮堂堂的。一股醇厚的酒气萦绕鼻间。萧世行打量了一下,笑道:“许久不见殷统领,殷统领还是一如既往地喜美酒。”

殷凌澜眸光熠熠,看定萧世行,岔开寒暄问道:“当真要伐楚”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

萧世行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肃然:“是。千真万确。”

车厢中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气氛陡然冷凝几分。萧世行看着殷凌澜神色清冷,半晌才道:“你我都知道,如今随着慕容修日渐一日坐稳朝堂,时日久了越发对北汉不利。到时候两国再兴起兵交战,势均力敌,更无法轻易分出胜负。”

“南楚与北汉争战一百余年,生灵涂炭,而这一切本就可以避免的。只要天下一统

萧世行眼中绽出强大的自信,殷凌澜神色依旧寡淡,似乎未因为这一番激昂的话动容几分。他低着眉头,手指轻扣面前的矮几,似思绪未定。

半晌,他淡淡道:“兴兵伐楚,北汉国力亦会下降。到时候北汉的恒王趁机发难,萧王便有危机。我倾力相帮于你,可不是到头来帮一个死人的。”

萧世行皱了皱剑眉,问道:“你不同意”他好不容易说服北汉新帝兴兵伐楚,却不知到头来殷凌澜却不同意。他若不肯相帮,伐楚将变得十分困难。

殷凌澜却是摇头:“不是不同意。但若是这伐楚时机若操控得当,可以反转你我目前的形势。”

他遂低声如此这般说道。萧世行越听越是面上带有惊异之色。许久,他听完不由一笑:“若得殷统领相助,何愁天下不定

殷凌澜说了半天的话,脸上略显露倦色,他拢了身上一袭狐裘,萧索一笑:“我殷凌澜从来未管过不相干人的死活。天下苍生,国运兴亡向来只有如萧王殿下这般人物才有。我助你,只为了你当初那一诺。”

萧世行心中微微一震,不由看定眼前这瘦而苍白的年轻男子。狐裘加身,金盏盛酒,可久了琉璃成灰,明珠成尘。明明他可以得到更多更好,可偏偏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她。这一场天下苍生的局,竟是也是为了她。

萧世行沉默半天,忽的问道:“她,还好吗”

“她当了皇后。”殷凌澜沉默良久才慢慢道。

萧世行自嘲一笑,端起酒水自饮一杯,酒入喉,火辣辣地烧。他早就该知道的,那样的倾城女子聪慧于心,是男人都应捧她在手心。皇后之位与她,太过轻了。

殷凌澜轻叹一声:“可是她不快乐。”

萧世行手中微微一顿,忽地笑而反问:“那你怎知她来了北汉就可以快乐没有哪一个男人会把自己心爱的女子拱手相让。殷统领,你是否有难以解决的困扰”

“没有殷凌澜眼底忽地涌起戾气,断然否认:“夜深了,萧王殿下回去吧。”

他已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萧世行站起身来,踏出车厢。车边的灯照在他俊朗的面上。受此冷遇他依然面色如故。

“殷统领不肯说,本王也不会多问,若殷统领有事告知本王一声,本王定会全力相助。”萧世行说完,戴上头上风帽,转身大步离开。山风簌簌,很快他的身影便隐没在黑暗中。

“公子。萧王殿下走了。我们回去吧。”华泉无声无息地掠到马车前。

殷凌澜沉默许久,才道:“这一路你暗中保护他吧。”

华泉面色微微惊讶:“公子算到了有人要行刺与他”

殷凌澜闭上眼道:“他身上被人下了追踪的暗香,很淡,但是我却闻到了。要害他的人必定是他身边之人。你去吧,顺便示警他。”

华泉脸色一肃,正要领命,忽地犹豫问道:“那公子您呢,属下走了可没人保护公子了

殷凌澜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带着三分厌弃道:“我还暂时死不了。”

华泉见他心绪不佳,不敢再问,连忙飞掠离去。马车随后动了起来,摇晃的车厢中,殷凌澜看着月光单薄寂寥,深深一叹。

云兮,天大地大,哪里才是真正可以将你安放的地方……

……

楚京中。卫云兮经此一事便鲜少出宫。往来妃嫔拜见皇后,一切照常。如今大皇子已半岁多了,正是好玩的时候,乳母时常抱给她瞧,她温言问了大皇子的起居琐事,并无二样。但是她看着大皇子越发像慕容修的小脸庞,却时不时神思飘忽。

过了两日,传来云贵嫔在御花园中滑倒,腹中才两个月的孩子随之小产。宫中谁也不知她竟身怀龙种。慕容修闻之大怒,大大责罚她宫中宫人照顾不周之罪。

卫云兮闻讯,心中一叹。云贵嫔终究是不愿意生下腹中的孩子,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为代价也要将这个未成形的孩子舍弃。

炎炎夏日,照例是去南山行宫避暑。卫云兮随着御驾到了日暮时分才堪堪到了。南山行宫已不是她第一次来,卫云兮回想起往昔种种,心绪复杂。

她由宫人带着到了皇后所住的丹阳殿,那是建在半山悬崖边的一座精巧宫殿。她看着似熟悉又陌生的殿堂,只觉得脑中忽地突突地跳着,像是有什么要跳出脑海。她不由呻吟一声,扶住额角。

“皇后娘娘,你怎么了”秦七见她脸色有异,上前问道。

“没事,本宫只是觉得头疼得厉害。”卫云兮脸色煞白,扶着殿中凤柱。

她心中只觉得异常不安,她知道自己是清云公主,也知道这个地方是她母后曾经住过的宫殿,但是为何这些记忆都要跳出来呢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头疼吩咐道:“收拾一下吧。本宫歇歇就好。”

陈福见她看似无恙,这才退下。卫云兮就在丹阳殿中住下,南山行宫四周的风景甚好,宫阙殿阁镶嵌在险崖崇山之中,别有一番趣味。只是卫云兮自从住进丹阳殿之后,时不时就头疼万分,太医诊治了好几次都查不出任何病因,有的说是中了暑气,有的说是上山着了风寒,不一而足。卫云兮吃了不少帖药,却依然不见其效,反而人越发瘦削了。

卫云兮头痛之症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才住了五六日人已瘦了一圈。慕容修几次出游她都无法同行。慕容修以为她借故与他置气,越发宠幸苏仪。苏仪人能言善辩,又见识颇广,与她在一起慕容修倒是渐渐撇去了从前对她的恶感,有了几分真心的喜欢。

苏仪见慕容修终于肯正眼瞧自己,不由大喜过望,越发殷勤。到了第七日,有宫人来报,皇后晨起昏倒,慕容修终于后知后觉地前来,他看到她消瘦得厉害,深眸中掠过愧疚,握住她的手道:“是怎么了难道是南山的水土不服”

卫云兮摇头:“不是,皇上不必担忧。”这一场病生得奇怪,她向来命贱得很,大病小灾都无法让她缠绵病榻那么久。难道是这丹阳殿中真的与她相克但这可是她母后曾经住过的宫殿啊!

慕容修见她脸庞瘦得尖了,一双美眸越发幽深,皱眉道:“既然你住这里不适,那就随朕住一起吧。”

卫云兮想要婉拒,但看到慕容修眼底的坚决,低了头,柔柔道:“那多谢皇上垂怜。”

当夜卫云兮便搬入慕容修的朝阳殿。帝后同殿而居,这在开朝还是第一例。卫云兮看到奢华的朝阳殿,那紧紧压迫脑海的剧痛也消散了不少,不由松了一口气。

如今头不痛了,卫云兮还未深夜就沉入了睡梦之中。宫人挑起长明灯,照亮殿中四角。慕容修坐在龙案边,一回头便看见床榻上的卫云兮沉沉入睡。他眼底泛起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不知不觉夜深了,慕容修批改完奏章正要唤宫人前来伺候,忽地看见卫云兮身上的薄衾不知什么时候已掉落在地。他摇头轻笑,上前为她盖好。慕容修正要转身离开。忽地,卫云兮翻了个身,呢喃道:“父皇,母后……云儿……怕……”

“母后……”

慕容修浑身一僵,如遭电击,他缓缓回头,看着沉睡的卫云兮,她眉头紧锁,头上冷汗涔涔而出,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又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许久,慕容修只觉得心口跳了跳,身上所有的血液这才仿佛倒流回到了身上。他怔怔地坐在床榻边。卫云兮浅浅的呼吸就在身边,他看去只能看到她那倾城绝美的侧脸。

“云兮……”他颤抖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半天,他只觉得自己心底那一句话几乎要跳出心腔:“云兮,你刚才唤谁是……父皇和……母后”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卫云兮轻轻的呼吸声。

他没有听错,她梦中唤着的是父皇,还有母后!甚至还有云儿!

云儿!他怵然而惊,猛的站起身来踉跄倒退几步。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在心地疯狂滋长。那刻意遗忘了记忆在这一刻汹涌而出,那孤苦的质子生活、那一道天光下最美最俏皮可爱的脸庞。她的银铃笑声如心中未谢的一缕芬芳刹那间涌上心头,击得他体无完肤!

慕容修颤抖地伸出手,遮住卫云兮的脸,露出她的眼睛。他的脑中乱哄哄的,有什么竭力想要冲破他的心防,但是又被他冰冷的理智竭力压祝

她的眼,她的眉头,她的鼻子,她的唇……他灼热的眼搜寻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几乎生生要看进她的骨头中。

卫云兮不适地翻了个身,推开慕容修碍事的手,她嘟哝一句:“母后,云儿要多睡一会……”那样娇憨的神态,那最熟悉的撅嘴撒娇!

慕容修只觉得自己被这一声击中,他不由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

她是清云公主!她真的是那死去的清云公主!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地叫嚣。

“不!不可能*—”慕容修猛的叫了一声,转身踉跄冲出了朝阳殿。黑夜沉沉,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卫云兮忽地在梦中无声地笑了。

梦里花开,她的父皇母后正相拥而来,他们笑着看着她……

第二天卫云兮起身,昨夜好梦,一夜安眠。她撩开帐子,正要唤宫人进殿伺候,却禁不住吓了一跳,只见慕容修在床边一身龙袍未除,面上俊颜倦色浓浓,下巴上都有了青色的胡渣。

他见她醒了,忽地一把握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卫云兮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不禁缩回手:“皇上你怎么在这里”

慕容修深眸中暗潮汹涌,他想要说什么,却是猝然别过头。卫云兮只见他肩头微微颤抖,不禁心中越发不安。她连忙起身问道:“皇上,你……”

她还未说完,猛的被慕容修紧紧抱在怀中。他的怀抱那么紧,几乎令她窒息。卫云兮被他按在怀中,只觉得他浑身在颤抖,而温热的胸膛在剧烈起伏,卫云兮几乎疑心自己听到了哽咽的声音。她想要抬头却被他死死按在怀里,似乎就要这样把她揉进骨血之中。

卫云兮如坠云雾中,惴惴不安道:“皇上,臣妾喘不过气来了。”

良久,慕容修这才把她放开。卫云兮在一瞥之后看见他眼眶犹带着红潮。难道说他刚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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