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当你凝望着深渊，深渊也在凝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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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醒，可以了，回家休息去吧。”</p>

“您不是说，我要值守一个全流程吗。”</p>

“哈哈，你真以为我是这么不懂得体谅自己下属的上司吗，自己知道错误就可以了。”</p>

“哦，我感觉自己还能坚持一下。”</p>

“别逞强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p>

“非常感激。”</p>

“哦，对了，你让安达那小子也赶紧回去吧，胡闹，这家伙都申请延长了三个班次，是打算猝死在岗位上吗。我是不会为他申请因公殉职家属津贴的！”</p>

挂了电话，顾醒看向一旁的安达，“白鸟警部补让你也回去休息。”</p>

“知道啦，就算他不说我也准备撤了，”安达打了个哈欠，抬头望向头顶的黑洞，“看样子短时间查不出来什么，我们得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p>

顾醒倒是松了口气，他的心早已飞回地下室。</p>

完成了交接班，顾醒乘坐地铁回家。</p>

按理来讲，作为黎都市警察本部静安警察署一名巡查，薪水还算可观，没道理租住在地下室里，但顾醒上大学的时候贷了不少助学贷款，算上已故父母在外的欠债，顾醒至今还在还债，身上的担子很重。</p>

其实，按照本子国的惯例，没有住房的警务人员都可以住进官方统一建设的公寓内，但不巧的是，在顾醒刚入职那年，属于静安警察署的那栋公寓出了些意外状况，整栋楼的警察短短一夜之间全都搬了出来。</p>

当然，还有一部分没来得及搬走的，据说永远留在了公寓里。</p>

刚入职时的顾醒曾好奇打听那座公寓到底出了什么意外状况，那些老警察们个个讳莫如深，大吊胃口，搞得很多新人一度以为那座警察公寓该不会是闹鬼了。</p>

“闹鬼？鬼算什么？”</p>

一次，安达告诉顾醒，那玩意儿要比鬼恐怖的多。</p>

是鬼的话，最起码阴阳师可以对付。那玩意儿连八歧大蛇和玉藻前遇到了都要原地爆炸。</p>

白鸟听了，当场让安达不要鬼扯，凭白吓唬新同事。安达表面上点头称是，背地里偷偷找到顾醒说：“天地良心，我说的可都是真事。”</p>

顾醒自然是不肯相信的。</p>

总而言之，出了那档子事情之后，静安警察署这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平替公寓。</p>

拔地而起重新再盖一座的话，以这个国家在废宅年代的效率来看，无疑会让这一代警察先等老，然后某个警察有志于子承父业的儿子或许能赶上热乎的……</p>

于是，领导层还是趋向于找一顿已经盖好的大楼，全额买下来改成公寓。时间已过三年，到底选哪座大楼，警方至今仍在考察之中。</p>

当然，据安达分析，领导层内部极有可能因为那次事件，认为警察公寓大不吉利，便一直拖着不肯敲定此事，传说中的警察公寓就此成为马歇尔计划。</p>

顾醒只好拿着警察署提供的微薄补贴，放眼黎都市耸入云天的水泥森林，毅然选择了“物美价廉”的奈良公寓地下室——</p>

这个国家很少有此类供人居住的地下室，直到前些年一场海啸引发了巨大灾情，为了安置和转移当地的难民，黎都的地产开发商才被批准建造此类地下室，一盖便一发不可收……</p>

顾醒租住的这座地下室有着全世界所有地下室的通病——</p>

阴暗潮湿，通风状况糟糕，隔音效果巨差，卫生条件令人发指，但好消息是，至少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像静安警察公寓那样的“意外事件”。</p>

连鬼都没来这里闹过……环境实在太糟糕了。</p>

伴随着脑袋里的一团乱麻，顾醒走到地下室门口，看见邻居小情侣隆一和千代正大包小包往外搬东西。</p>

“怎么，你们俩也要离开黎都市么？据我所知，城外的雾霾还没有散掉呢……”</p>

“我要跑路了，”隆一放下包裹，“不过不是离开黎都，只是换个地方。”</p>

“这里住着不舒服？”</p>

“追债的要来了，”隆一叹了口气，“不过，你别误会，我绝不是欠债不还的人——我至今还在想办法挣钱还债，只不过这帮放高利贷的人太可恶，我实在没辙了。”</p>

顾醒想起了隆一那辆拉风的摩托车。</p>

“别想它了，”隆一笑道：“卖掉那辆摩托车，要是能还掉十分之一的债务，我早就卖了，现在还要靠它跑路呢。”</p>

“怎么会欠这么多？”</p>

“这就一言难尽了。”隆一似乎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欲望。</p>

倒是一直没开口的千代说话了，“都是我连累了隆一，原本只想借一点钱给父亲治病，哪里想到光砍头息就把一半本金抹掉了，之后利滚利，越滚越大。”</p>

“原来如此，”顾醒犹豫了一下，问道：“没有试过报警么。”</p>

“别天真了，”隆一拍了拍身上的灰，扬起一大片，“报警有用么，如果高利贷公司没有往警察署交月钱，你觉得他们还能继续开的下去么。”</p>

“事实上，我们报警了，”千代说道：“可警察说，虽然看起来高利贷的利息已经超出了法律规定的范围，但本着警方一般不介入民事纠纷的原则，所以也不好直接打击。警察还说，难道你们借高利贷的就一点错都没有吗？这话说的，真是叫人无语。”</p>

两人说的都是事实。</p>

虽然并非专门负责经济案件的警察，但顾醒对本子国高利贷行业中存在的乱象有着清醒的认识，太多人因为一着不慎借了高利贷而毁掉了一辈子，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p>

顾醒再次想起了今天由自己亲手抓到的那个女孩，女孩绝望的眼神刻进了顾醒的脑海里。她当然也是高利贷的受害者。</p>

甚至，不久之后，女孩很可能会像这个国家许许多多背负债务的女孩那样，沦落到风俗行业或是某电影拍摄现场。</p>

如果女孩是因为自己贪图享乐而借债倒也不必细究，但想一想，她是因为爷爷重病奶奶借债才受到了牵累，这是何等冤枉。</p>

“抱怨的话到此为止，”隆一再次拎起包裹，“我们分别罢。对了，顾醒君，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以后有机会再联络。”</p>

顾醒照做了，“可是，答应你的大餐还没有落实呢。”</p>

“总有机会的，再见，咱的邻居。”</p>

看着两人走向地下室通道出口的落寞背影，不知为何，顾醒竟有些伤感起来。</p>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冲上去，告诉两个人：我就是警察，你们来找我报案，我一定负责到底。</p>

话未开口，又冷静下来——在财阀和政客权倾天下、狼狈勾结的社会里，冤屈和不公像海滩上的砂砾一样多，一个小小的警员管得了么？</p>

更何况，就算是隆一的高利贷这种小事，顾醒也未必能帮的上忙，一旦接上手，还不知道牵扯出哪一位警部大人呢。</p>

虽然失去了不少记忆，但不知为什么，顾醒对这世间的不平不公之事，对那些吃着人血馒头、却逍遥法外的凶徒，总是怀着一股极度憎恶之情。</p>

每每在新闻报道或者论坛上看到那些无法洗清的冤屈，看见被资本蹂躏的公平公正，看到此类消息之时，他心头一口恶气总是无处宣泄。</p>

他前世受够了这样的“恶”！</p>

来到这个平行世界前的自己，便因为举报了某个建筑工地偷工减料的问题，被一帮穷凶极恶之徒肆意欺辱——</p>

他的兄长在一个晚归的深夜被一群流氓殴打致死，尸体埋在了附近建筑工地数米之下。</p>

他本人落下了终身残疾，妻子因此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他。</p>

数年来，他一直苦苦追求沉冤得雪，但村霸恶势力与掌权者相互勾结，隐瞒真相，罪魁祸首始终逍遥法外。</p>

一位愿意伸张正义的检察官挺身而出，暗中调查冤情，幕后黑手却设下层层陷阱，千方百计阻挠陷害。</p>

最终，检察官被诬陷为贪污受贿，入狱五年，辞去了公职，背上了巨额债务，又因常年劳累郁积，查出肝癌晚期，病死在医院。而彼时的顾醒，也在安葬检察官之后不久，被幕后黑手派人从数十层的高楼顶上推了下去……</p>

或许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但每每想到彼时的场景，顾醒都义愤难平……这绝对是穿越前的他真实的经历，否则他的性子怎会如此偏激，他还清清楚楚记得检察官临死前吐在床单上的那摊血！</p>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顾醒也时常看到那些隐藏在白日下的黑暗与罪恶，在阳光无法照耀的地方，恶人们横行无阻、欺凌弱小、为非作歹，甚至制造了许许多多惨绝人寰的事故，却依旧大摇大摆、活蹦乱跳……这让他这位刑警情何以堪？</p>

他曾无数次于午夜噩梦中惊醒，回想梦中那些凶徒的残忍行径，头脑屡屡发热，一度擦拭枪支，想过与那些极恶之人同归于尽，却总觉得螳臂当车、于事无补。</p>

“是以卵击石吧。”</p>

没办法，现实就是如此绝望和无奈，绝非谁有一腔热血就能改变的。</p>

想到这里，顾醒摇了摇头，打开了自家地下室的门。</p>

进门以后，衣服都没来得及脱掉，顾醒径直走向墙角。</p>

过了一天，小洞依然存在，似想证明昨天晚上所见所感，并非顾醒的幻觉。</p>

顾醒趴在地上看了好一会儿，洞里面还是一片光亮。</p>

那个巨大的手指，会不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种想法太过离谱了。</p>

可总归要试试，验证一下才能安心罢。</p>

盘旋在顾醒脑海里一整天的疑惑，越放越大，大到他必须想办法解开的地步。</p>

要不是身负现场执勤的任务，顾醒恐怕早就杀回家了。</p>

这次，可不能再冒失地将手指塞进去了。</p>

顾醒找到一根铅笔，把外面的漆皮和logo削干净，伸进了洞口。</p>

他打开手机，点开黎都电视台网络新闻直播栏目，首先看到的是女主持人漂亮又熟悉的脸蛋，旁边则是满脸写着尴尬的自然科学领域专家植松荣男。</p>

“大家好，这里是黎都电视台。下面，继续播报本台刚刚收到消息，就在两分钟之前，【黎都巨笔】从天而降，现在把画面交给本台现场记者。”</p>

效率如此之高么。</p>

直播画面里，一根巨大的铅笔从黑色巨洞中探了出来，在半空中安静悬浮着。</p>

顾醒看着手机，脑袋里一片空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