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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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仙女, 想去通天观吗？”</p>

虞寄风笑眯眯的，眼神却明亮锐利。他扛伞如扛刀，修长的身影立在街上, 如山岳不可撼动。</p>

“你为什么知道源头在通天观？”他缓缓问道，“再是天才，作为一个刚刚聚形境的修士, 你不觉得自己会的有些太多了吗？”</p>

云乘月冷冷地说：“那你作为司天监星官，享受万人敬重，出了事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赶到？你是不是心里有鬼？”</p>

虞寄风有些惊讶地挑挑眉, 慢条斯理道：“现在是我在问你。”</p>

云乘月不说话。虞寄风问的问题根本没办法解释。怎么知道？看到的。为什么看得到？她哪里知道。</p>

“荧惑！”卢桁拂袖护住云乘月，惊讶又恼怒, “你怎么没回……乘月一心为了这场祸事奔波，你上来就诘问她，这是何意！”</p>

荧惑星官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p>

“你这老头儿摘了官帽, 警惕也跟着摘了？”他抬抬眼，笑容更甚, “而且我问的是云乘月——以司天监五曜星官的身份, 闲杂人等不准干涉。”</p>

一片安静。</p>

卢桁被他气得脸色铁青，张口数次, 却也真的咬牙闭嘴。他将律法看得极重，虽不乐意对方以星官身份压他, 但他必定会遵从律法规定。</p>

聂七爷刚想开口, 却又抱起手臂，来回看了看几人，暗想，如果云姑娘与司天监不和，对他倒是更有好处。他现在开口, 也只是吃力不讨好。</p>

云乘月站在台阶上，对上虞寄风的目光。没下雨，他却撑着伞，面容上的阴影如刀锋迫人。她不意外被虞寄风怀疑，但对方一开口就切中关键，还是让她心跳暂停片刻。荧惑星官果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和善可亲。</p>

如果对方坚持怀疑，也要坚持阻止她的话，怎么办？</p>

云乘月的大脑急速转动起来。</p>

“我能看见‘祀’字，所以知道源头在通天观。”她说，“至于别的，你想问什么？我的剑，还是书文？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p>

这些都是实话。</p>

虞寄风不置可否，仍笑眯眯的。</p>

“我想问的事情很简单。”他含着笑，雨伞在他手里轻巧地转了一圈，“这场灾难是否和你有关？”</p>

云乘月略一怔。</p>

长街无人，灰雾寂静。荧惑星官的声音荡开，闯出危险的回音。</p>

——“虞寄风你胡说八道什么！就算是星官，也没有这样栽赃的道理！你明明知道这事是因为封氏……”</p>

哗啦！</p>

是收伞的声音。</p>

青年收起伞，伞尖指向老人。他的笑容变得危险起来：“卢老头儿，我说了，闲杂人等不准干涉。不要让我说第二次。”</p>

云乘月立即往前走了一步，又往左挪，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卢桁。她当然挡不完，所以干脆再朝前走两步，让自己更加直面荧惑星官。</p>

事情就像颠倒了过来。几天前，她还在执拗地问薛无晦这个问题，现在是她站在这里，而且发现，这个问题还真的很难回答。</p>

有关？不是她放出的“祀”字。无关？可她放出了薛无晦。</p>

这要怎么回答？</p>

云乘月抱着玉清剑，忽然露出一点微笑。她实在是有点无奈了。</p>

“和我没关系。”她平静地说出了这个谎言，穿越以来第一个真正的谎言。</p>

虞寄风笑容不变，立即问：“无关？那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凭你的修为，贸然参与进来，容易遇到危险？”</p>

云乘月望着他，唇角也同样扬起。</p>

在灰雾弥漫、薄冰遍地的街上，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一个美丽得让人呼吸停滞的笑，连荧惑星官都不由捏紧了伞柄；但随即，他就发现了那个笑容中的怒意和嘲弄。</p>

“无关，就不能关心了？”</p>

“我关心，是因为我想要解决这件事，因为我不希望看到无辜之人死去，因为——不然，我能怎么办？荧惑星官，我很乐意报官，百姓遇到灾难的时候，官府应该挺身而出。所以，你现在是来拯救这个地方的吗？”</p>

“如果你能保证做到，我马上走到一边，什么都不管。”</p>

这是第二个谎言。云乘月一句比一句激昂。</p>

可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平静得让她自己都惊讶。她在赌，赌荧惑星官也没有很好的办法，而且她有足够的底气，哪怕荒谬的是……这底气居然来自于薛无晦傲慢的宣言。他敢说三天考验她，就必定有充足把握。</p>

三天，三天……三天考验？当她看见人们死去时，她恨不得拿玉清剑狠狠抽他。</p>

她要负责——是她放出了薛无晦，所以她要对他造成的一切后果负责，她必须赶到通天观去，阻止他！</p>

想到这里，云乘月就更加愤怒。</p>

“你……”</p>

听见她的嘲讽，荧惑星官的笑容褪色了一些。于是，云乘月知道她赌赢了。</p>

她扬起下巴，做出更加不屑的模样：“如果荧惑星官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就不要挡我的路。你多耽误一刻，就会有更多人遭遇不幸。”</p>

虞寄风一时没吭声，只眯起眼，打量着她。他暗中问自己，她看上去的确很有底气，应该是无辜的，对吧？其实他也并不真的相信一个第一境小修士能如何，只是之前封氏命师给出的卦象说她……不，也许封氏在说谎。他们只是要引开他的注意力，好玩弄这场灾祸。</p>

他自认为想通了，便打了个哈哈，轻松地笑起来：“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小仙女，别这么认真。”</p>

云乘月没有纠正他。她也正凝神观察他的反应，顾不上这些细节。</p>

虞寄风拎着伞，笑着对她招招手：“来来，过来……你们两个也过来。卢老头别苦大仇深地看着我嘛，我也是职责所在。谁让我就是肩负重任？必须要讨人嫌嘛。”</p>

他嘻嘻哈哈，变脸比翻书更快，宛如刚才的凌厉是幻境一场。</p>

一时没人应。</p>

云乘月回头看看卢桁，老人果然一脸怒容。但他忍耐着，只是铁青着脸走下来。经过她身边时，他轻轻一拍她的肩，低声说：“乘月，你是好孩子，今后我会想办法，让这怪人离你远点。”</p>

荧惑星官顿时可怜兮兮地喊：“你好过分——我很喜欢她的！”</p>

卢桁挡住云乘月，回以满面怒色。</p>

“荧惑星官到底要做什么？”他冷冷地问。</p>

“啧啧，板正又偏心的老头儿。”荧惑星官又是一脸笑，轻快地说，“我要借用乘月的书文之力，撑起‘障’字，暂时抵挡上头那玩意儿。”</p>

他轻松从容地吩咐起来，全不将别人的怒气当回事。</p>

“我会用出全力。趁这个时间，卢老头儿和你边上这个，还有聂家的这个，”他用伞尖点了点在场三个男人，不客气地指使，“你们在城里进行搜查。”</p>

“搜查什么？”聂七爷立即问。他其实有些失望于星官的退让，却并未表现出来。不过，荧惑星官仍然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令他一凛，仿佛顷刻被人看穿。</p>

星官拿着伞晃啊晃，眼神幽深莫测。</p>

“封氏的人，还有一些为虎作伥的蠢货。等等他们会变得很明显。”虞寄风又笑眯眯地看向云乘月，含情脉脉地说，“因为有乘月的力量嘛。”</p>

饶是云乘月处于心流状态，也被肉麻得轻轻一抖。她能感觉到对方说话真假掺半，却分不清他到底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p>

她其实不是很擅长应付这种人，所以干脆也一直冷着脸，防止被对方看出什么。</p>

卢桁骂了一句：“谁让你叫她名字的？离乘月远点儿！需要老夫出力之处，老夫不会推辞，但你别想对乘月做什么！”</p>

虞寄风却只是哈哈大笑。他虽然言行总是显得十分夸张，行止间却格外自然灵动，这么大笑起来时，不仅墨蓝发带飘飞如雨，浑身星光也闪闪发亮，与四周的薄冰呼应。</p>

“那就看着吧！”</p>

他抛起手中的长柄伞，又干净利落地一把接住伞尖，顺势将伞柄插/入地面。光滑的竹柄击碎薄冰，忽如根系蔓延；油纸伞伞面一晃，竟整个开始往天空生长。</p>

虞寄风伸出右手食指，凌空写了一个“障”字。他的笔画飘忽柔媚，交缠出一枚韵味奇特的文字。</p>

“障”字击在伞面上。油纸伞生长的速度大大加快，伞面变得透明，缭绕着淡红色光雾；它越变越大，遮天蔽日，竟有将全城都笼罩在伞下的气势。</p>

云乘月抬起头。透过伞面，她依然能看见那枚巨大的“祀”字；黑红煞气流动，击打在透明的伞面上，打出道道涟漪似的痕迹。</p>

“荧惑之障？！”一旁的聂七爷面露忌惮，却又有些敬佩，感慨道，“久仰大名，没想到今日有幸得见。”</p>

虞寄风斜了他一眼，笑容扩大：“你还有些见识。”</p>

他收回手。他右手竖起，掌心向外，中指与大拇指捏在一起，指间有星光缭绕。</p>

“小仙女，来。”虞寄风伸出左手，指尖对准她勾了勾，眼中笑意懒散，“将你的书文写在这儿。”</p>

云乘月看看他的手掌心，沉默片刻：“用……剑吗？”</p>

他的手只有指间有薄茧，掌心光滑，看起来被剑锋一划就会出血的样子。她迫不及待地抽出玉清剑，琢磨着从哪儿下手。</p>

虞寄风：……</p>

卢桁：幸灾乐祸。</p>

虞寄风笑容微僵：“普通的剑还行，这柄剑……就不用了。用手就好。”</p>

“哦……”</p>

云乘月遗憾地收回玉清剑，再次沉下心神，在他掌心书写出“生”字和“光”字。</p>

充盈生机的光芒，在他掌心漫开。</p>

虞寄风手掌合拢，虚虚握成拳，将所有光芒都关在掌中。接着他双手合拢，神色沉下，变得专注至极，抬头望着天空，眼中有火红的光芒亮起。</p>

“——十二周天，万方星辰，荧惑在位，遮蔽命轨！”</p>

一串口诀倾吐而出。无形的力量拔地而起，层层传荡。</p>

天空中巨大的透明伞面，忽然充满红白二色流光。红光向外，对抗“祀”字之力；白光下坠，落入城中各处。</p>

四周弥漫的灰雾被白光一淋，立即淡去许多。</p>

云乘月耳朵一动，听见四周多了许多人声，像是苏醒后的呻/吟。这些声音让她感到一丝欣慰。</p>

虞寄风回头看她，神色却变得严肃：“乘月，你听着。我位属荧惑，不擅光明大道，借了你的力量，才能暂时对抗死气、缓解城中状况。”</p>

“但其一，我的‘障’字只能笼罩浣花城，宸州其他地方，我无能为力。”</p>

“其二，你借我的力量有限，所以我最多只能支撑六个时辰。我会送你到通天观，但如果到明日日出前，你都还没能解决问题根源，恐怕……”</p>

他没有说完，但云乘月明白他的意思。</p>

她想要点头，却先又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臂的兔子。小薛的长耳朵已经有些松开了。她伸出手，再一次把它捆紧，而且这一次她更用力，狠狠将柔软的布料勒进了自己的皮肤。</p>

然后，她抱着玉清剑，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p>

她说得异常庄严，甚至有些悲壮，听上去就像在说，如果她做不到，就会粉身碎骨。</p>

虞寄风听得一愣，有些茫然，又有些好笑。他自以为明白她的心思，便想，再如何天赋异禀，小姑娘也毕竟是小姑娘，乍然被委以重任，就会流露出少年人的天真的孤勇。</p>

他不禁放柔了语气：“压力别太大。如果真的做不到，也不会所有人死光。天地生命来去，并不是稀奇的事。”</p>

云乘月摇摇头，却还是说：“谢谢。”</p>

一旁，卢桁却有点狐疑地看了虞寄风一眼。他和荧惑相交多年，知道他心性冷酷、喜怒不定，虽然面上和善，却从不真的对谁温柔上心。现在他的样子，是有些怪异了。</p>

不过，荧惑星官已经收起了那副柔和情态。他抬手一划，前方便出现一道淡红色的空间裂缝：“事不宜迟，去吧。”</p>

云乘月踏入空间裂缝。</p>

卢桁也收起怪异之感，正要跟上。</p>

“卢老头儿，你跑什么？我不是说了还有事吗。”</p>

虞寄风没好气地放下手，那道空间裂缝顷刻消失。</p>

卢桁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面前已经什么都没了。他猛一拂袖，惊道：“你这是做什么？通天观有命师坐镇，何等凶险，你居然让她一个人去？你，你……给老夫打开！”</p>

他说着，却又等不及，自己一抬手，手中铁笔已经要落下痕迹。</p>

虞寄风却淡淡道：“你走了，那些东西谁处理？我要支撑‘障’字，腾不出手。”</p>

他往一边抬了抬下巴。原来从天空中，不光有白光下落如甘霖，还有不少暗红色光柱落下，仿佛在指示什么。</p>

“那些就是封氏和他们的走狗，我已经杀了几个，没杀干净。”虞寄风语气沉稳，“卢老头，聂家的小子，还有那个谁，你们算是这城里修为高的，现在立刻去清除他们，避免百姓再受害。”</p>

卢桁刚才是急了，现在虞寄风一说，他也明白过来：封氏传承千年，虽然血脉日渐稀少，可到底也有几百人。这些人在城中潜伏，与“祀”字呼应，偷取活人生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