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不愿承认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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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无晦手里有一团黑红夹杂的光。光往外延伸, 一直连接到天空中的“祀”字。</p>

仿佛生怕不够显眼，它还不停扭曲跳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宛如一个个恶意的嘲笑。</p>

“你到底做了什么？”云乘月盯着那团光, 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平静。</p>

注意到她在看哪里，薛无晦面上的笑容更扩大了一些。但即便如此，他的神情仍然冷淡, 那些恶意都在他眼角眉梢里，一点一滴地渗出来。</p>

“正如你所见到的。”</p>

他手掌一抛，那团光就到了他指尖。他把玩得漫不经心, 那团光球也“滴溜溜”转来转去，很无害似地。</p>

“这枚‘祀’字是诅咒之文, 能吸取活人生气，转而滋养死灵……正合我的需要。”他声音里也含着一丝笑意，却又极冷漠, “我要吸收它。”</p>

“哦，你想得很美, 建议继续做白日梦。”云乘月波澜不惊, “你知道，我讨厌麻烦, 也讨厌浪费唇舌。直接一点，我给你两个选择。”</p>

她淡淡道：“第一个, 把天上那东西搞掉, 让一切恢复原状，然后跟我出去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我很推荐这个选择。”</p>

薛无晦露出几分诧异：“半日不见，你的自作多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p>

他漫不经心地问：“第二个选择呢？”</p>

一线冷光——玉清剑的剑刃。</p>

剑柄微侧，剑光如水波闪光；在雾气与血光中, 这抹剑光干净得刺眼。</p>

云乘月握着玉清剑，以一种初学者的生疏姿态，指着薛无晦。</p>

“第二个选择，你用自己的命赎罪。”</p>

薛无晦忽然不笑了。他一动不动，目光阴郁，连身下的黑色锁链也缓慢许多。</p>

他注视着那一道清润刺眼的剑光，微微眯起了眼。</p>

云乘月的动作实在笨拙，浑身也实在狼狈。她浑身尘土、草叶，头发散乱，脸上都是擦伤，衣裙破了好几处，左手臂的伤口才刚刚止住血。死气渗透了这座山，尘土砂石、一草一木都变得锐利无匹，才能割伤修士的肌肤。</p>

但那剑光平稳得惊人，她眼里的光芒也亮得惊人。</p>

亡灵的帝王站起身。他站在无数锁链之巅，也站在无数“刑”和“法”字之上，长发飞逸，大袖当风。</p>

“云乘月，你似乎忘了一件事。”他冷淡地叙述，“我们有契约。谁若主动伤害另一方，谁就会引来天谴，而反过来，反击的一方却没有任何损失。”</p>

“你要先对我动手？”</p>

哗啦——砰！！</p>

黑色锁链翻飞如浪，挡住了那一道白光，然而即便挡住，它们仍然寸寸消失、化为齑粉，仿佛被那白光顷刻腐蚀！</p>

可是，它们终究是挡住了。</p>

淡白光晕消散，“生”字轮廓也悄然散去。</p>

云乘月举着剑，剑尖拖出白光如墨滴，就要去写第二枚“生”字。但突然，她左手掩住唇，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逸出唇边，在她下巴上拖出一道鲜艳的痕迹。</p>

“居然是真的啊……契约这种东西，真讲信用，我很欣赏它这一点……”</p>

她一边咳，一边却笑出来。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痛，仿佛上天无声的警告：契约不可违背，否则要承受代价。</p>

帝王居高临下，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手里的诅咒光团却仍是不动。</p>

“书写法？你竟学会了，还用来对付我……还真是长本事了。”他神情中隐藏着一丝怪异的情绪，“你可知道，从这时起，我就能随意出手，再无顾忌——”</p>

话音未散，阴风已出！</p>

他伸出手，苍白的指尖迅捷如电，游走出龙蛇般蜿蜒的痕迹。</p>

顷刻，巨大的“死”字成形。</p>

黑雾暴涨如潮，汇为“死”字。它飘忽却又真实，线条煞气腾腾，划破了空间，划破了夜色，也划破了那骤然亮起的生机之光！</p>

——原来玉清剑化为锐利的笔尖，也同样划破空气，连写出“生”与“光”二字。</p>

黑雾如龙，那淡白的生机之光却也如龙。只是黑龙盘旋阴沉、昂首怒吟，正值盛年而气势无匹，白龙却纤细轻盈，好似尚未长成的幼龙。它也昂起头，没有丝毫畏惧，更没有丝毫犹豫，全力飞出去、重重撞上黑龙！</p>

一黑一白，一死一生，一长一幼……它们都恶狠狠地咬上对方，带着狂怒和燃烧般的恨意，撞击出巨大的轰鸣！</p>

狂风大作。</p>

在清泉山上，在通天观前，在天空中暗红的“祀”字之眼的凝视下，生死之道互相绞杀，陡然将四周夷为平地！</p>

草木摧折，砖木建筑也顷刻破碎，化为飓风中无力的黑点；但当它们击打在地面时，却又爆发出恐怖的力量。</p>

“唔……！”</p>

云乘月被接连砸了好几下，都咬牙忍着、寸步不离。早知道她就该拿一套铠甲来……不，拿十套！她旋即又苦笑，可是情况危急，哪里来得及。而且她靠着书文特性走得太顺，几乎忘了自己真实的修为境界，更可笑的是其他人也忘了……所以有时候，人不能表现得特别强悍、特别可靠，否则容易被认为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却忘了她也是个人，也会有痛得想哭的时候。</p>

她不知道卢桁本来打算同行，只是临时被荧惑星官阻止，此时也正后悔不迭。</p>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以前听唱戏，战斗时也都咿咿呀呀、大马金刀，个个中气十足，茶楼里说书的讲某次著名战斗，也总是讲得惊险万分。战斗的主人公可能孤勇狂傲，可能沉默坚毅，但没人会想哭。</p>

现在自己站在这儿，感觉到皮肤、肌肉乃至骨头，都被尖锐地割破或者沉重地钝击，痛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生理性的眼泪已经涌上来了。她想骂人，怎么没人早点告诉她，痛到极致是能生生把人痛哭的。</p>

但她忍着，因为事情还没有结束。</p>

黑白二龙搏杀，仿佛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但实际上，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书文的力量就散去了。</p>

风也渐渐平息。许多杂物更是如雨点落下，重重砸碎在云乘月脚边。她瞥了一眼那根木头——显然曾经是横梁，觉得自己可能侥幸逃过了脑袋开花的下场。</p>

不过，就算现在不开花，可能迟早也会开花。</p>

“呼、呼……”</p>

她弯下腰，用玉清剑当拐杖，不停喘气。丹田中的灵力旋涡疯狂旋转，与眉心识海的书文配合，努力恢复灵力、努力修复她的身体。然而，即使有结灵之心在，她最多也只能算半个第三境修士，力量终究有限。</p>

迷离的夜色里，黑雾蔓延。</p>

烟尘尚未散尽，一道人影已经出现。他半个身躯都消失了，衣物边角翻飞，如残破的战旗。但很快，黑雾汇聚，修补了他的伤势。</p>

他走了过来。</p>

“云乘月，你太小看我，所以才会如此狼狈。”</p>

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p>

“当初在帝陵，我刚刚苏醒，身上没有一丝阳气，才会被你的生机书文压制。但是，我们结成契约后，我就从你身上得到了一缕生机。再经过浣花星祠，我又恢复了部分力量。现在，我更有……”</p>

他唇角的弧度一动不动：“‘祀’字带来的——数十万活人的精血与生气。”</p>

“你再有天赋，也不过第一境。你的书文再有潜力，现在也仅仅是天字级。”</p>

亡灵的帝王站在她身前，弯腰垂眸。他捏住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目光中丝丝恶意如有实质，好似要往她灵魂深处流去。</p>

“你，如何能与朕相比？”</p>

云乘月只觉他手指冰冷得可怕。她扯扯嘴角，感觉皮肤也被凝固的血扯得疼——就不能有个不痛的地方吗？——可没精力去管。</p>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被我吓得躲在棺材里，不敢出来。”她怼回去，又止不住咳嗽，违背契约带来的伤害还在蔓延，不过也还好，反正她浑身都痛、内外都痛，痛多了就麻木了，也就习惯了。人生本来也就是不断习惯无奈的过程……</p>

习惯个鬼，痛死了！</p>

她努力站直，努力握紧玉清剑的剑柄，左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腕。</p>

“你这个骗子。”她有些咬牙切齿，因为疼痛也让她暴躁。</p>

他靠近了一些，目光在她唇边血迹一掠，凝住不动：“我骗你什么？”</p>

“你说你被我的生机书文克制……我就想着，不管你搞出多大的麻烦，我总能来抓住你，将你暴揍一顿，要么打死算了。”云乘月磨了磨牙。</p>

“可你看，你现在一点不怕，我反而被你打得惨兮兮，你不是骗人是什么？”</p>

早知道这么痛，她肯定拼命把战甲往身上套……她之前到底在想什么，哦想起来了，太一心一意想来解决他，忘了。云乘月对自己恨铁不成钢。</p>

薛无晦一言不发。他目光将她再一扫，突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他只是情不自禁注意到，她明明疼得浑身都在发抖，她说话的语气却还是轻柔，仿佛悠闲的午后闲聊，没有任何怨恨或阴霾。</p>

如果云乘月知道他的念头，一定一剑戳过去。她说话声音能不轻吗？她现在受伤很重，咳嗽都牵得肺腑疼，说话当然是能多轻有多轻。</p>

沉默之中，烟尘终于落定。</p>

帝王也垂下眼睫，松了手，后退一步。</p>

“……生死之道，本就是相生相克。生强死弱，是生克死，如今我强你弱，情形自然不同。”</p>

“居然……是这样。”云乘月恍然，哼了一声，又因为牵得伤口痛而咧咧嘴，“没想到这种时候……还能听你讲课。好罢，当初你答应教导我书文，其实也算尽心尽力，称得上半个老师。”</p>

她转动剑柄，费力地抬起手。玉清剑也在颤抖，却仍是指向了薛无晦。</p>

她有些恶狠狠地说：“但是抱歉了……我今天，可能要弑师了。”</p>

薛无晦没动，只睫毛一垂，静静望着那点寒光。玉清剑不染尘埃，仍旧清澈如水，相比之下，它的主人却灰扑扑的。没来由地，他想起第一次见她，她站在地宫的镜子前，也是狼狈，容色却如春光明媚。明明身处险境，却一脸好奇和思索，那副神态完完全全透出“这里好像还不错也许可以住下”的意味，与阴森的陵墓格格不入。</p>

他左手托着控制“祀”字的光晕，右手垂落，目光也愈发低垂。他想，他需要说点什么。</p>

“你本来不必如此。”</p>

他淡淡地，本来只想三言两语，实际却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话：“现在还来得及。你若就此收手，我不会再伤你，甚至能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待我将这数十万活人生气炼制完毕，再彻底吸收，我们就能一同离开。你本来就是个不爱麻烦的人，又何必为了一群素不相识之人，与我作对，乃至赔上自己的性命。”</p>

云乘月愣了愣，有些惊讶。他是……想要劝她自保？</p>

她摇摇头，忍着血腥味的咳嗽，低声道：“说这些做什么？你既然知道我不爱麻烦……就也该知道，我可讨厌做事之前说很多很多话了……如果今天只有一个结果，我希望大家省去所有步骤，直接抵达它。”</p>

薛无晦抬起眼。</p>

“你现在的状态，只是自己找死。”</p>

云乘月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不一定吧。”</p>

可她整个都在发抖了。薛无晦无意识扯了扯嘴角。这并不是一个笑容。</p>

“是你先对我出手。”他听见自己说，“如果我杀你，我没有任何损失。但如果你杀我，哪怕你成功了，你也会被天谴而死。”</p>

这是帝后契约的效力，没有人可以违背。</p>

她原本神情有些凶，但这时候，她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她好像想通了什么，突然笑了笑。他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好笑。</p>

“哦……是这么回事。”因为疼痛，她竭力喘气，这样才能勉强稳定手里的剑，但她还是笑起来，眉头松开了些，又叹了口气，“你要了很多人的命，唯独不想要我的命。”</p>

他想否认，她却继续顾自说话。</p>

“那我觉得，你还是有损失的吧……至少我这样天才横溢，脾气又好、能忍你还能哄你的人，世上大约没有第二个了。”</p>

他冷笑道：“自作多情。”</p>

她没有再反驳，再低头咳了一阵，手里的玉清剑颤抖得更厉害。他的右手藏在大袖下，捏得更紧，但他自己没有发觉。</p>

他催促：“选哪一个？不收手，你会死。”</p>

她垂着头：“是啊，你说得对。”</p>

下一刻，她抬起眼。</p>

薛无晦竟然慢了一会儿，才发现异常——那双眼睛突然变得澄澈安宁、平稳无波，更重要的是……其中充盈着生机！</p>

……不应该出现在重伤之人身上的生机。</p>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忽然降临，他急急要退！</p>

然而——</p>

风声。</p>

四面八方都起了风。</p>

不是狂风，不是阴风，而是清新纯粹、生机勃勃的春风。它们无处不在，将山顶包围；蓬勃的生机没有任何攻击力，只是简单地存在着。</p>

可就是这简单的存在，逼得死气不断压缩、凝聚，不敢上前。</p>

薛无晦站在原地。他四周分明已是废墟，空旷荒凉，他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退。</p>

在这个肃杀的秋日，在这个肃杀的夜晚，能从何处生出温润的春风？他往四周看，却见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风中颤动，每一个弧度就是一抹笔画，无数笔画交叠起来，就是无数个“生”字和“光”字！</p>

黑雾包裹着他，也抵抗着生机的浸润。这温柔平和的力量，于他却是最致命的毒/药。</p>

这是……薛无晦猛地向云乘月看去。</p>

她没有离开，仍然在不远处。他们一步之遥。</p>

她还是狼狈，浑身的伤做不了假，唇边的血迹也是真。可直到这时，薛无晦才陡然想到，她有生机书文蕴养，伤势为何还好得这么慢？</p>

“……你的生机书文，”他有些怔怔，“竟然附着到了这些死物上头？”</p>

云乘月专注地控制着力量。她的灵力比他少太多，一丝一毫也不能浪费。现在成功了，她虽然有些欣慰，却也没表现出来。</p>

“我不久前听人说，即便观想出了书文，也不能放弃书写的过程……书写一次，就是证道一次。又有人说，道之所存，天地万物都可为笔。”</p>

一次性倾泻出太多力量和心神，她感到自己像个被戳了无数大大小小空洞的沙包，空洞又痛苦。好痛……</p>

她喘了口气，努力让自己说得更连贯一些。现在是最后的时刻，她必须向他解释清楚：“我知道我们实力差距很大……所以我突然就想，如果不止证道一次呢？”</p>

“如果……我让尽量多的事物，都化为笔，同时证道呢？”</p>

“一个不行，就十个、一百个、一千个……到我的极限为止。灵力不够，我就不要修复伤势了。所有的力量都拿来当墨，天地是纸……我拼尽全力，终究成功了，对不对？”</p>

薛无晦听怔住了。半晌，他忽而失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谎。”</p>

他看向她的剑。那柄颇为玄异的玉清剑再次成了拐杖。清澈的剑光像无辜的眼睛，仿佛在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主角，我杀不了人，我只是一杆笔罢了。</p>

她低低应了一声：“不会……不是不能。需要我做戏的时候，我也能做得很好。你不是早已见识过了么？”</p>

生机之风流淌，间或有光芒闪烁。</p>

薛无晦环顾四周，意识到她原来她不光是同时书写了无数“生”字，也书写了无数“光”字。他之前告诉她，说他强她弱，但其实她的道一直在这里，哪怕她实力真的弱，她书文中的道也从来不弱。</p>

他试着伸出手。</p>

嗤——！</p>

温柔的生机灵光，陡然化为最蚀骨的毒/液，毫不留情地腐蚀了他的指尖。这是他的魂魄，所以受伤也是灵魂的伤，而灵魂的伤痛更甚于肉/体，而且是甚于千万倍。</p>

薛无晦却没有说痛。相反，他注视指尖的飞灰，渐渐轻声笑起来。</p>

“是，你胜了，败的是我。”</p>

他平静地承认了这一点，口气里有些许遗憾，却终究是干脆的。</p>

“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命魂过去在哪里？为什么一个初学者，却有如此坚定的道心……真是荒谬。我一时竟然分不清，遇见你究竟是运气，还是我活该遭劫。”</p>

“罢了，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p>

他摇头，再摇头，笑声不停。等他收回手，转脸就看见了玉清剑的轨迹。</p>

颤抖的剑身横着过来，抵上他的脖颈。这柄剑很神异，与她的书文浑然一体，在他颈间压出一丝刺痛。但他没躲。</p>

云乘月握着剑，将剑刃压上了他的脖颈。她望着他，脸上脏兮兮的，美貌半点不剩，唯独眼神亮若秋水。</p>

薛无晦的笑淡了一些：“怎么，你也要斩我一回？也好，这样的确清净，一了百了。”</p>

当年他被人斩下头颅，而今魂魄将死，竟也是同样的局面。上天大约的确看他很不顺眼，才特意给他希望，又要他再狠狠跌落一回，而且是用同样的方式、遭受同样的羞辱。</p>

她却没有进一步动作。甚至他察觉到，她在尽力稳定手中的剑。</p>

“咳……薛无晦，我问你个问题。”她声音轻得像雨，沙哑得都不像她了，“‘祀’字……其实不是你弄的吧，而是封氏搞的鬼。我听说了，封氏是你的敌人。”</p>

“是又如何。”他冷淡地回答，“莫非你要告诉我，既然封氏才是始作俑者，你就会放过我？”</p>

她送了送手里的剑，扯了扯唇角：“说不定哦，说不定我真的会放过你，只要你肯说清楚……明明是封氏的书文，你到底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p>

薛无晦盯着她。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唇角弯起，恍然大悟。</p>

他问：“原来如此……你在希望什么？”</p>

“你在希望，这数十万活人都是封氏决定杀死的，我至多是袖手旁观？这样你就能找到借口，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所以你可以不杀我？”</p>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又连连叹气，嘲讽一声比一声浓。</p>

“好，我可以告诉你。”</p>

他倏然回归平静，一字一句：“封氏的书文，原本是可以细水长流，不会造成大规模死伤。”</p>

“是我逼封栩动手的。”</p>

他唇角仍然上弯：“‘祀’字是封栩的书文，只有他能使用，也只有他能如此便捷地收集大量活人生机。我恰好需要这些力量，便逼他走了最激进的路。”</p>

云乘月花了一些时间，理解了一下。她现在浑身痛得不像自己的，头也在发晕，实在需要更多点时间。</p>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问：“就是说，这些人本来可以不死，但是……你促成了他们的死亡？”</p>

他说：“是。”</p>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他们的生机，供养自身？”</p>

“是。”</p>

“你就是为了……得到更多力量？”她又低低咳了一阵，“你想要强大的力量，我能明白，可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p>

他淡淡道：“万物残杀以利自身，我要复仇，力量自然多多益善，你问的是什么蠢问题？”</p>

“蠢问题……吗。”她轻声说，“或许如此。”</p>

她望向他左手。他左手掌中一直托着那团黑红的光，这就是控制“祀”字的力量之源。通过它，他得以源源不断地吸收万民生机。</p>

“就是这个？”她问。</p>

他说：“是，你何必明知故问。”</p>

“明知故问……的确，我为什么要这样问？说多余的话，我明明觉得很麻烦……”</p>

云乘月手中不动，却偏头看了一眼。夜色很浓，天空中的“祀”字竟成了光源，照亮那座模糊的城市。当她望向那里时，那些和平悠然的街道、热闹的叫卖声，甚至市井无赖的吵架和之后的求饶……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p>

“我其实猜到了，但……我就是想确认一下。”</p>

她叹了口气：“死了很多人。薛无晦，你死了很难过，可别人死了……也是一样难过的。”</p>

帝王低笑一声：“庶民的命，与朕如何相比？我故意逼迫封栩，让他加紧书文诅咒，收集一州生机，才好对抗我。”</p>

“等他死了，这成果自然为我所用。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之业，本也需要百千万的尸骨造就。”</p>

他逼视着她，很有几分恶劣：“这数十万人的确是因我而死。你认识的人也死了不少吧？云乘月，你看见的浣花城甚至只是一小撮人。还有无数你看不见的生命，都成了我的力量。”</p>

“但这一切也都是你的错。”</p>

他一语断定，冷冷道：“是你将我唤醒，也是你为了自保，才同我签订契约、让我回到世上。也是你——听从我的意思，在浣花星祠中做了手脚，让我得以随心所欲地施展力量。”</p>

他笑意更深，恶意也更甚：“你是不是很难过？你那无聊的善心是不是已经支离破碎？你……”</p>

他声音戛然而止。</p>

他的笑也僵住，眼角眉梢的恶意也一并冻住。</p>

他的思维忽然陷入泥沼。接下来他还想说什么来刺激她？他怎么想不起来了。</p>

他只看见，在他面前……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她望着他，已经泪流满面。</p>

“是，我明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我终于能确认这一点。”</p>

她这样流着泪，喃喃说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