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江上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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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穿衣服时, 船只的颠簸越来越厉害，她匆匆笼上外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接触地板之前的刹那, 她运转灵力，浑身肌肉绷紧再用力，身体成功恢复了平衡。</p>

“原来秘诀是这样……”</p>

她嘀咕了一句, 余光见薛无晦缩回手，但等她真的扭头，他已经目不斜视地走出去,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p>

虽然情况紧急，但云乘月还是禁不住笑了一下, 才急匆匆推开房门。</p>

“……乘月！”</p>

靠里属于季双锦那间房，房门也开了。她也正带着护卫、侍女出来，急急几步上来, 双手捉住云乘月手臂，脱口道：“乐熹……乐熹不在！”</p>

云乘月还是头一次在她脸上见到慌乱的神情。季双锦的钗环都歪了, 妆也没上, 大而圆的眼睛盛满惶急，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p>

“姑娘……”</p>

那名叫阿苏的护卫试图安抚她, 又隐蔽地看了一眼另一间房——属于陆莹的房间开着门，里头没人, 显然主人也是走得匆忙。</p>

云乘月的目光与护卫对上, 明白了什么。她忍住皱眉，正要开口，但船只陡然一个颠簸，她往侧里一歪，还没来得及稳住, 季双锦已经将她拉起。</p>

面对她惶惑不安的眼神，云乘月拉起她的手：“先出去看看！”</p>

天空下着雨。</p>

昨日还是个晴天，今天却阴云密布。水位上涨，江水急流滚滚，黄浊的浪水咆哮而来，推得保宁号摇摇晃晃。</p>

四面八方都是人，人人也都被雨幕笼罩。</p>

“发生什么了！”</p>

“灵力防护罩呢！”</p>

“船长去哪儿了！”</p>

一个浪头猛地打来，将保宁号推上了浊浪之巅，短暂的沉寂后，整艘船又猛地往下坠落！</p>

一些修为不足的人尖叫起来。</p>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船身发出了不详的、刺耳的断裂声。</p>

咔嚓……轰！</p>

船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附近的修士险些落入缝隙之中。</p>

有人在愤怒地咆哮：“究竟怎么了——得有个说法啊！”</p>

“——诸位！！！”</p>

一名身穿船员制服的修士飞上最高处，同样声嘶力竭地咆哮：“保宁号的书文核心遭遇人为破坏，船长正在紧急修复，还请同道伸出援手！！”</p>

他的声音穿透风雨，竭力传遍了保宁号每一个角落。</p>

“书文核心被破坏？！”</p>

人群呆了一瞬。</p>

云乘月身边的季双锦原本急着寻找乐熹，此时也面色一变：“书文核心被破坏，难道船长修复不了？这下可糟了！”</p>

云乘月不明白，问：“这么多修士，不能一起修复核心？”</p>

季双锦身边有护卫撑开的灵力伞，不让他们被雨水淋湿。她抬头望着天空，神色焦急：“船舶的书文核心，属于工学大道。工学大道分支相当繁琐，航行类只是其中之一。”</p>

“观想航行类书文的修士不算多，船长通常是本船最精通的人。如果船长都无法修复核心，那……”</p>

云乘月略一思索，问：“那假如能为船长提供更多支撑，是不是也有助益？”</p>

“这……应当是这样！”季双锦一怔，旋即双眼一亮，“走，我们去控制室看看，说不定乐熹已经去了那里！”</p>

控制室在客舱下方，通常都有人看守，可现在一片混乱，通往控制室的楼梯人来人往，再也没有往日的井井有条。从四周的议论来看，不光是她们想到了要帮助船长。</p>

挤过汗味重重的甬道，一拐过去，就看见一扇打开的铁门，门后是一间宽阔的房间，中心闪烁着巨大的、淡蓝色的书文。</p>

不对，这应当是书文之影。任何脱离原主人、在一定期限内能一直使用的书文，都叫书文之影。</p>

云乘月第一次看见这么巨大的书文，大约有五个成人叠起来高。它的光芒是接近白色的蓝，一笔一划组合成一个词语：护航。</p>

在它完好的时候，应当十分有气魄，但此时隔了一段距离，云乘月也能一眼看出书文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痕，有些笔画甚至在碎裂掉渣。</p>

“护航”书文的模样如此凄惨，看上去宛如被谁狠狠践踏过。加害者简直生怕毁得不够彻底，将每一丝光芒都击打得粉碎。</p>

要不是下头的船长高举鱼叉，竭力维持住书文的形状，这双字书文怕是早已粉身碎骨。</p>

“双字书文……这是天字级别的双字书文！”季双锦惊道，“竟然连这种级别的书文之影都能毁坏至此，出手之人的修为绝不可能低于第四境，究竟是谁？！”</p>

云乘月心中一动，转头看向薛无晦。</p>

黑发的帝王站在她身边，右手虚虚将她拢住，不叫人群冲挤过来。他唇边挂着一丝讥嘲的微笑，简洁地吐出四个字：“蠢货星官。”</p>

云乘月明白了，心中更多了对虞寄风的几分忌惮。此前他们相处还算融洽，令她无形中放松了对荧惑星官的警惕，但他行事果真喜怒无常，事关一船人的生死，他居然也不管不顾。</p>

她暗自远了荧惑星官几分。</p>

控制室里乱糟糟的，船员们不断询问有没有谁可以帮忙，但修士们只能提供一些灵丹灵液，帮助船长补充灵力。</p>

季双锦眼见着，有些着急：“这是治标不治本……我们有没有办法？”</p>

她问阿苏。</p>

女护卫摇摇头：“姑娘，我们一行人中，并无拥有航行类书文的人。”</p>

薛无晦打量了几眼那摇摇欲坠的书文，又道：“你目前修为，不足以修复这等级别的天字书文。不过，生机大道乃万物之本，你可以利用‘生’字助益船长，也能弥补一些‘护航’二字的精气神。”</p>

云乘月一听，立即点头，更往前走去。她实在有点恼怒，因为她刚刚才在保宁号上找到一点对人间烟火气的感悟，却出了这种意外。</p>

可再转念一想，人生本就许多从天而降的横祸，也许这等祸事也是烟火气的一部分。遇到之后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硬着头皮上。不然，要是死在这里，就真成死乌龟了，还谈什么未来！</p>

船员们还在呼喊：“是否有同道能够帮忙维持书文？”</p>

云乘月按下心思、振作精神，快步走出人群，扭头确认季双锦也跟上了，才松手而举起玉清剑。</p>

“我来试试。”她说。</p>

船员先是一喜，扭头看看她，发现她修为不到第二境，便有些失望。即便如此，他仍是拱手一礼，道：“姑娘如果有多余的灵丹灵液，也十分感谢！”</p>

云乘月还没说话，就听得不远处一声冷笑。</p>

“云姑娘又来凑热闹了？可现在事态紧急，可不是给你玩耍、出风头的时候！”</p>

原来不远处正站着陆莹。这名惯来以娇俏天真示人的女修，此时虽然还是穿着精致，半明半昧的面容却显出一点尖刻。她正盯着云乘月，好像一只莫名发怒的鬣狗。</p>

而在她身侧不远，正是季双锦遍寻不到的乐熹。这名贵公子倒还是优雅从容，见了季双锦也只微微一笑，半点不解释为何他与陆莹在一块儿。</p>

云乘月来不及回头安慰季双锦——也许后者本人也并不想要安慰，她瞥了陆莹一眼，不搭理她，只肃声对船员道：“我有生机大道的书文，虽然不能修复核心，但多少能起到一点作用。”</p>

船员似乎没听过这个大道名称，露出迷惑之色，反而是那头的乐熹面色微变，再次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加认真。</p>

“护航”二字之下，也不知道船长怎么越过重重人声听到了这边的对话，只听他立即高声呼道：“是云姑娘？云姑娘请来！生机书文的确能帮上大忙！”</p>

船长声音有些嘶哑，透出显而易见的疲惫，却还说得上镇定，格外能安抚焦躁的人心。在颠簸的船只里，众人倏然一寂，而后层层目光都朝云乘月围拢来。</p>

生死危急时刻，人群再有疑问，也默契地让出道路。云乘月右手抽出玉清剑，快步走上前去，经过陆莹时，她听见一声小小的、气急的哼声，但她已经无暇顾及。</p>

她的注意力已经被“护航”两个字吸引。</p>

离得近了，那两个字也变得分外清晰。虽然浑身裂痕，但仍能看出二字浑然一体、笔势连通。</p>

云乘月抬起头，凝神去看，半晌不语。</p>

一旁有着急的船员想说话，却见船长摇摇头。这名忠厚稳重的船长低声道：“但凡修复书文，都要先观看笔画，领略其中笔势、意蕴，否则即便大道相通，精神不能共振，也无法达到修复的效果。”</p>

有人凝重插话：“可临时观看，能领悟多少？万一来不及，船岂不是……”</p>

“你做不到，不见得别人做不到。”</p>

另一人忍不住开口，大声说：“我早就憋着想说了，你们难道都没听过传闻？浣花城中的云二小姐，为了给自己、给亡母讨个公道，一眼观想出书文，还得了司天监的青睐，大名鼎鼎的荧惑星官亲手给出了雪脂玉简，这等英才，岂是浪得虚名！”</p>

人群立即发出一阵惊呼，陆莹等人更是面色一变。</p>

云乘月却顾自沉浸在书文当中。</p>

她望着“护航”两字，想起往日卢爷爷的教导，想起从前观想书文的经历，竟然一不小心就跌入了书文的精神世界里。</p>

渐渐地，“护航”二字在她眼中不再是表面的文字；它们流动起来，开始一遍遍演示书写者最初挥毫的景象。</p>

笔法——笔尖的运作方向、方式。</p>

笔势——笔画之间、字与字之间的共鸣。</p>

意蕴——书写者投注在文字中的情感、意蕴。</p>

隐藏在“护航”背后的……</p>

云乘月有些惊讶地睁大眼。</p>

“护航”属于工学大道，是她此前从未接触过的类型，然而此时此刻，她的目光穿透笔画，看清了文字背后那一点残留的意蕴，却发现那是……一股灼灼光明之意！</p>

这是怎么回事？</p>

薛无晦的声音适时响起。</p>

“写字的人应当师从光明大道，至少受光明大道影响很深。”他若有所思，“我倒是想岔了，最适宜的并非‘生’字，而是你的‘光’字。”</p>

他忽然勾起唇角，语气中流露一股高傲：“云乘月，你尽管放手去做。什么蠢货星官，也敢来挡你的路？你是我选中的人，如何能被旁人看轻！”</p>

他伸手一点，阴风四起！黑烟流转，倏然扩张至整艘保宁号，将其重重包裹。</p>

四周风浪受阻、雨水不落，摇摇欲坠的船只陡然一静，令人们纷纷抬头四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p>

但他们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看向前方，因为——</p>

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