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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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雾。</p>

一支车队出了西阳门，行数里之后停了下来。</p>

军士立刻展开，吭哧吭哧地爬上了一处高台，然后张挂弩机，布置刀盾手、步弓手。</p>

高台很大，可驻兵数百，高五丈余，乃汉大将军梁冀所造，名曰“皇女台”。</p>

皇女台向北，是一大片凌乱的建筑，多经火燎，十不存一。</p>

这是洛阳城外的集市之一（大市、南市、马市），周回八里，规模极大。鼎盛之时，粮食、布帛、皮子、盐油、糖茶、果蔬等应有尽有，品种十分丰富。</p>

市内最大一家售卖果蔬的店铺乃王衍家所有，已关门歇业多时，铺面、仓库甚至已被烧毁，俨然开不下去了。</p>

大市之北，则为西阳门外御道，入门之后接西阳门内御道，直达宫城，此时正不断过兵，浩浩荡荡，鱼贯而出。</p>

左卫三部督徐朗在皇女台上看了看，手一指，道：“那两座土山也占了，各分两百人，鱼池后再立一寨，分兵四百。”</p>

“诺。”有军校领命而去。</p>

洛阳西头从南向北数第一门是西明门，第二门就是西阳门。</p>

大市是西阳门外的地标性建筑，南有皇女台，西北有两座土山，乃人工建造——“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以象二崤”。</p>

至于山下的鱼池象征着什么，可就众说纷纭了，更大可能是压根不象征什么，只是单纯取土筑山挖出来的大坑罢了。</p>

“守西城，却连城外的高处都不守，这仗打得，唉。”徐朗叹息了一会便闭嘴了，没有多说。</p>

新安大败之际，撤回来的诸营人心惶惶，指挥失能，都想往城里钻，不想留在城外当替死鬼。在这个时候，谁又会去积极布置防线呢？</p>

也就等到城外的匈奴骑兵散了大半，看着没那么吓人了，这才壮着胆子出城，到城外构筑外围防线。</p>

“将军，石勒是不是去南城了？”前驱营司马黄彪走近两步，悄然问道。</p>

“是。”徐朗点了点头。</p>

“那一定是去截断大军归路了。”黄彪急道：“何不速速发兵救之？”</p>

“谁下令？”徐朗反问道。</p>

黄彪一窒。</p>

荀崧领兵大败，被连降好几级，现在禁军连个统帅都没有，理论上都归太尉王衍管。但王衍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他们这帮残兵败将离城远征，那不是送死么？</p>

“放心。”徐朗说道：“石勒出动的只有骑军，没有辎重部队，自新安出发，最多携带七日食水。野无所掠的话，过几天就要回去了。”</p>

黄彪还是有些不放心。</p>

北岸不知道打成什么样了，即便获胜，粮草够坚持多久？</p>

八月初送了十万斛、九月上旬送了十余万斛，新郑调拨了五万斛，算起来也就够吃不到四個月呢。</p>

即便征战死了一些人，伤损了部分马匹，最多也就够坚持到九月底。</p>

一旦战败，真的无法想象。</p>

而今石勒占据了黄河南岸，派骑兵沿河巡视，船渡资粮都要大受影响。</p>

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后续粮草从哪来！</p>

想到这里，他决定写一封信发往许昌，请曹公尽快想办法。朝廷这边，不要指望了，他怀疑天子压根不会给陈公发粮，更送不出去。</p>

出城的军士已经开始在大市周边构筑防线，徐朗看了一会，便下了皇女台，翻身上马，沿着西阳门御道巡视。</p>

距新安之战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洛阳禁军陆陆续续恢复到两万四五千人，与战前差不多。但也只是人数差不多罢了，成色却差了太多。</p>

他又看了看南边的西明门。</p>

军士同样出城了，但只在城门外筑营，甚至不敢像西阳门这边出城四里扎营。</p>

惊弓之鸟，一派愁云惨淡，夫复何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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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小雨。</p>

一支车队抵达了愍怀太子浮屠外，僧众早就接到通知，纷纷出迎乃至行礼。</p>

按制，方外之人无需对天家行礼。但如今是什么时候？法师们也是有脑子的，不赶紧跪舔点粮食回来？再搞下去，别说撞钟了，连念经都没力气了啊。</p>

皇后梁兰璧下了车，头戴惟帽，与僧众们寒暄一番后，便入了西北侧的一间佛堂。</p>

佛堂内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上香完毕后，便是诵经祈福了。</p>

殿中将军苗愿带兵在外护卫，偶尔看看寺庙景色。</p>

你别说，这帮法师还挺会享受的。</p>

虽处洛阳城中，但整饬得颇为不错，绿树竹林，池塘花园，更兼回廊百转，景致清幽。</p>

洛阳周边四十二佛寺，曰白马寺、菩萨寺、石塔寺、满水寺、大市寺、法始立寺、盘鵄山寺、愍怀太子浮屠等。</p>

老实说，这些佛寺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战火波及，日子有点难过。位于洛阳城内的愍怀太子浮屠更是只能靠皇室、公卿捐赠才能勉强维持下去。</p>

今日皇后前来祈福，法师们别提多高兴了。</p>

苗愿挽着佩刀，开始了认真巡视。</p>

佛堂之内，梁兰璧已经取出了一份份佛经。</p>

佛经以榆欓（dǎng）制成，珍贵异常，原存于白马寺中——“始以榆欓盛经，白马负图，表之中夏，故以白马为寺名。”</p>

木牍上的字密密麻麻，飘逸非常，梁兰璧仍然读得很顺畅，显然已看过很多遍了。</p>

读完一张，宫人们轻手轻脚地放好第二张，然后将前一张收起。</p>

梁兰璧读着读着，腿都要麻了，但她忍住了，坚持着读完最后一个字。</p>

宫人将最后一张木牍收好。</p>

梁兰璧闭上眼睛，默默祈福：“妾唯愿天下太平，君臣相得，百姓安康。此愿若遂，必潜心礼佛，供奉不辍……”</p>

祈福完毕，眼圈微红，在心中默念一句：“有什么灾害，冲着我来吧，天子他也只是太过担忧了，以至行止差错。”</p>

念完，平复了下心情，便在宫人的搀扶下，慢慢步出佛堂。</p>

秋风飒飒，落叶满地。</p>

见得如此萧瑟景象，梁兰璧心中更是难过。她紧了紧袖中的书信，踌躇难决。</p>

僧众们远远站着，皆低头合十。</p>

梁兰璧一一扫过，见得几个瘦弱的小沙弥时，轻叹一声。</p>

她唤来一名宫女，低声耳语一番，然后将信交给了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