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躯壳在隐隐排斥神魂。
夙寒声魂魄此起彼落,一时如获重生,一时却重重跌回无间狱,神智不过清明片刻便浑浑噩噩,宛如做了场荒唐大梦。
前世也是如此。
十七岁生辰前,十大学府纷纷将榜贴送至应煦宗,让少君挑选去哪座学宫修道。
不知戚简意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竟要舍弃观涛榜榜首的闻道学宫,跟随戚简意去勉强挤进前三的寒山学宫。
修道者,细微的境界也可成天堑。
更何况闻道学宫和寒山学宫相差了两个排名,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徐南衔闻讯,火冒三丈地冲回应煦宗阻止。
夙寒声脾气倔,徐南衔又是出了名的暴烈脾性,两人争执不下,吵闹得不可开交。
徐南衔咆哮声都要冲天了:“你知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笑话你弃琼拾砾!那寒山的破学宫要什么没什么,哪里能和闻道学府相提并论?师尊临陨落前让我好好照料你,你别蹬鼻子上脸!”
夙寒声面无表情:“……师尊师尊,你嘴里成天念叨你的好师尊。他只对徒弟亲,私底下却道貌岸然,恨不得掐死自己的亲生子。”
徐南衔怒道:“谁同你说的这些浑话?!”
“没有谁。”夙寒声道,“我自己记得。”
徐南衔一愣:“你记得?刚出生你才鸡崽子那样大,记得个屁!”
夙寒声闷闷地说:“王八羔子大也记得。”
徐南衔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给气得上头,撂下狠话。
“行行行,你爱去哪个学宫去哪个,往后我再也不管你了!”
夙寒声那时年纪小,眼眶微红也不肯服输:“我也不想要你管。”
徐南衔气得拂袖而去。
夙寒声最终仍旧选了寒山学宫。
九月闻道祭,十大学宫弟子前去禁地历练,不知为何却被魔族人伪装混进去,屠戮不少正道修士。
——其中就包括徐南衔。
听侥幸存活的修士说,徐南衔是为了禁地深处的一棵能抑制「跗骨」之毒的灵草,才会孤身遇险无人相救。
徐南衔死无尸,神魂俱散。
的确再不管他了。
应煦宗收敛徐南衔骸骨,匆匆下葬。
夙寒声在大雨中昏昏默默地去见徐南衔最后一面,应煦宗弟子们满脸泪痕地拦住夙寒声,不想让他看棺。
郁郁葱葱的伴生树将众人拂开,夙寒声缓缓走到棺木前往里看。
——只是一眼,便成了夙寒声终生未能逃脱的心魔。
那具尸身残破到……
甚至看不出是徐南衔。
苍翠欲滴的伴生树顷刻化为枯枝落叶。
惊怖梦景中,黑红雾气交缠的阴煞之气化为无头鬼,四肢如恶鬼厮缠在夙寒声魂体之上,恶意之语四面八方环绕耳畔。
“四师兄死得凄惨,你怎么能心安理得活这么久呢?来,一起死吧。”
“克死生母、害死师兄的煞星。”
“当诛。”
厉鬼丛生,拽着夙寒声的身体一寸寸往下拖,好似将他再次拽回暗无天日的无间狱。
“——师兄!”
夙寒声猛地醒了过来。
层层叠叠的漆黑床幔遮挡日光,好像还在那不见天光的无间狱。
心跳如鼓,夙寒声惊魂未定,识海混沌一片,根本分不清梦和现实。
“师兄,师兄死了。”
夙寒声乌发衣衫凌乱,神智不清地曲着膝盖蜷缩在角落中,咬着曲起的食指指节,眼瞳涣散:“我害死师兄了……”
食指被咬得渗血,铁锈味弥漫口中。
梦中那黑红相间的阴煞之气如影随形,幻化成无数身燃骨火的无头鬼,挤满狭窄阴暗的床榻。
“徐南衔缺失的尸身你可寻到了?”
“为了给你压制跗骨,他丢了条命,可你中得根本不是跗骨。”
“哈哈哈可怜可笑的徐南衔。”
夙寒声满脸泪痕地捂住耳朵,几乎被耳畔恶言逼得神智崩溃,近乎歇斯底里地嘶叫道:“住口!住口——!”
无头鬼大笑。
浑噩间,夙寒声狼狈跌下床榻,膝盖狠狠撞在踏脚尖儿,疼得他涣散眼瞳骤然清明。
一阵破空声呼啸传入耳畔,“呼”地将萦绕周身的无头鬼瞬间震碎。
夙寒声呆坐好一会,怔然抬头。
有人在外面舞枪?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像是一根若隐若现的丝线,引着夙寒声撩开层叠床幔,踉踉跄跄走出内室。
刚刚借这副躯壳重生,神魂仍旧未稳,他同手同脚走了几步,趔趄一下差点以头抢地。
外面旭日东升。
已是八月十五,夙寒声十七岁生辰的前一日。
夙寒声脸上的昏乱之色已消失,他茫然推开门。
寒茫苑中,伴生树已经半死不活,葱翠欲滴的狭长枝叶已经半数枯黄,被风一吹簌簌往下落叶子。
徐南衔一身黑袍,正在院中舞枪。
乌黑无缨枪沉重非凡,在徐南衔手中却宛如轻若无物,枪尖随着舞动寒芒如星,将地面散落的枯叶扫得成旋而飞。
夙寒声呆愣看着。
徐南衔已经耍了半个时辰的枪,余光扫见夙寒声出了门,他一扬眉,手中长枪不收反进,身形如风倏地掠至夙寒声面前。
“锵”的一声破空音。
徐南衔的枪直指夙寒声眉心。
夙寒声眼睛直愣愣看他,动都没动。
英姿勃勃的俊美青年眉眼皆是张扬狂妄,徐南衔单臂持枪而立,身形如松。
“怎么不躲,看傻了?”
夙寒声茫然看了许久:“师兄?”
“嗯?”徐南衔觉得没劲,将枪干脆利落地收回,大概是发泄一遭,他心情不像昨日那般暴躁,懒洋洋道,“终于反省好,打算向师兄认错了?”
这话他也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心中比谁都清楚,让夙寒声这个小犟种认错,简直算是日从西山出,天上下红水,无稽之谈。
徐南衔正等着吵架,却见夙寒声如梦初醒,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尾音甚至带着拼命压制的颤抖。
他耷拉着眉眼,难得乖顺地轻轻开口,细听似乎还有些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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