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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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莘被吓傻了, 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眼睛里渐渐匍匐起朦胧的水雾，眼神茫然隐约又有几分惧意, 她看着她的兄长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乌黑的长发滑落在肩侧, 低着头时, 挡住了他的侧脸, 看不清脸上的神情。</p>

赵莘抬起沉重的双腿, 缓慢往前走了两步, 低声轻唤，“哥哥……”</p>

赵识好似没有听见她说话，安安静静的，他弯着腰，伸出苍白的手, 动作缓慢，将打散在地上的灰一点一点拢回掌心。</p>

赵莘屏息凝神, 书房里安静的让她觉得害怕，此时此刻, 她都不太敢说话。</p>

檀木盒龛十分结实，只有里面的骨灰遭了秧。窗格支了起来, 秋日里的风争先恐后吹进屋子里。</p>

地上的灰, 轻轻一吹就飘散了。</p>

赵识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用力，手掌控制不住的颤抖，一根根指节泛起死气沉沉的白，地面粗糙，指腹被磨破了一层皮, 鲜红的血珠顺着脉络缓缓往下灌，地上被抓出来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p>

赵莘真的怕了，她骄纵妄为，但是胆子很小，从来没见过端正清冷的长兄会如此，她张开嘴，说话感觉要哭出来，“哥哥，你的手流了好多血。”、</p>

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以前无论她脾气上来砸了多么值钱的东西，兄长都不会真的责怪她，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跪在地上，一点点想恢复原样。</p>

赵莘弯着膝盖蹲了下来，眼圈红红的，她伸出手，“我帮你。”</p>

“不用。”冷冷淡淡两个字，声音低沉干哑。</p>

赵莘心里揪了起来，一时也不敢乱动，怕自己越是好心越做了坏事，她委屈巴巴站起来，嗓子干涩发疼。她走到窗边放下木窗上的支架，关好了窗户，将秋风挡在屋外。</p>

赵识默不作声，埋头将地上的骨灰一点点捧回盒子里。他低着冷眸，目光愣愣望着眼前的盒子。</p>

他的一双手已经脏的不能看，掌心灰蒙蒙的，还染着脏污的血迹。</p>

赵识慢慢站起来，方才他双膝跪地的时候冲撞力道极大，她光是看着都觉得很疼，赵莘伸手想扶他，却又被他冷然的目光逼退，讪讪缩回了双手。</p>

赵莘还是不知道她哥哥为什么把这个盒子看的这样重，她也想不到这就是明珠的骨灰，她问：“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呀？”</p>

赵识面无表情抬起脸，昏暗的光线下瞳仁的眼神看着也淡淡的，他说：“没什么，不重要。”</p>

不重要？赵莘不信，方才她哥哥都失态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不重要？</p>

赵识的拇指紧握着盒龛，细瘦的手腕，雪白的皮肤下是一根根凸起的青筋，他好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将盒子放回原位，转过身看着赵莘问：“你闹够了吗？解气了吗？”</p>

赵莘不敢再闹但也不想就此屈服，她垂下眼皮，揪着自己的手指头，“母亲见过明珠的。”</p>

赵识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帕子上绣着海棠花纹，他漫不经心将帕子浸在水里，打湿过后又缓缓拧干水分，而后将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指头擦的干干净净。</p>

赵莘抬眼看他，边说：“她如果知道明珠死了你还这样对她，一定会很生气。”</p>

母亲是她见过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从他们小时候到如今，几乎从未真的生过他们的气。赵莘听她的父亲说过，母亲若真生气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再也不会对你好，再也不会将你放在眼里。</p>

赵识扯了嘴角，“你才和明珠待了几天，就对她这么好。”</p>

“这件事本就是你的错。”</p>

赵识之前油盐不进，无论谁来劝，无论说什么，都不起作用。明珠想靠死逃开他？痴心妄想。她死了他也不让她安生，偏要将她困在阴曹地府。等到他也死了，再让人将他和她葬在一起。</p>

人人都说她死了。</p>

赵识不肯认。</p>

他抬眼看了看赵莘，他似乎妥协了，说：“随你折腾。”</p>

自以为是找个风水宝地给她立个碑也好，或是让人给她供奉一个牌位也罢，总归属于她的东西都还他这里，谁也别想拿走。</p>

赵莘怕她哥哥反悔，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将这件事办了。有一个空的坟冢，总比没有要好。</p>

这件事她闹了这么久，整个人憔悴消瘦了许多，连着半个多月也提不起劲，无精打采郁郁寡欢，好不容易被她表妹劝着出门逛逛，还碰上了不喜欢的人。</p>

明茹屈膝行礼，“公主殿下安好。”</p>

明茹自从被退婚后，就极少露面，抱病在家，谁也不见。几个月过去，她养好了气色才终于又出来见人。</p>

赵莘点了下头，便算是打了声招呼，随后转身带着人扬长而去。</p>

明茹用力掐着身旁侍女的手臂，眼底的怨恨难以掩藏，明珠那个贱人用命搅黄了她的婚事，哪怕人已经死的干净，她也还是无比怨恨。</p>

明茹听说赵莘好心给明珠立了坟，请来风水大师给她做法，她微微一笑，对身旁的侍女说道：“回头你让林原找几个亡命之徒。”顿了顿，朱唇微启，“等到夜黑风高时，挖了她的坟。”</p>

侍女心中猛地一跳，“姑娘，做这种事会不会太……”有损阴德。</p>

明珠散漫摆弄指甲上的豆蔻，“又不是我们去挖，你怕什么。”</p>

侍女还是觉得若做出这种事真的就过了，若非是血海深仇不必要挖人坟头，她讪讪笑了声，斗胆继续劝了劝，“奴婢听闻，五小姐的墓是公主殿下闹了很久才闹出来的，若是让她知道……，后果不堪设想。”</p>

“所以我说找几个亡命之徒。”明茹嘴角勾起几分冷笑，公主也是多管闲事，太子连明珠死了都不肯善待她，那也是她活该，何需公主多管闲事？</p>

明茹使唤她母亲身边的心腹，很快就找到了要钱不要命的几个人，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掘了那座空坟，还将墓碑砸成了两半。</p>

赵莘知道这事后，差点被气死。公主殿下大发雷霆，放了狠话要大理寺的人三天之内将为非作歹之人扔到她面前。</p>

大理寺少卿觉着向来刁蛮任性的公主殿下真是太小题大作了。掘坟这种小事情，竟然要他们大理寺来查？这不是埋汰人吗？</p>

事情也不知道怎么闹到了宋鸾的耳朵里，她这才知道明珠已经死了，而她打小就但乖巧听话的儿子，竟然狼心狗肺连后事都不给办好。</p>

宋鸾当天便将儿子叫过去骂了一顿。</p>

赵识一个字都不反驳，安静坐在另一边受着骂，末了还给怕他母亲口渴，给她倒了杯水，“您不要把自己的身体气坏了。”</p>

他如今这个云淡风轻的态度，无异于火上浇油。</p>

宋鸾冷下脸，抬手打翻桌上的茶杯，是真的被他伤了心，她以为自己把儿子养的很好，听话懂事，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原来只是他藏得深装的好。</p>

“算了，我根本就管不了你。”宋鸾说：“日后你自己不要后悔就好。”</p>

悔意，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p>

赵识出宫时沉着脸，得知他母亲是因为城郊明珠的墓碑被人砸了，大理寺那帮蠢货又招架不住公主的咄咄相逼，事情一来二去就捅到他母亲跟前。</p>

魏留将来龙去脉同赵识说完，最后画蛇添足地问：“那座坟……”</p>

赵识出言打断，“不用管。”</p>

他气的发笑，明珠的运气怎么能差成这个样子？这才过了几天，坟头就让人给掘了，她若是知道自己死后会被人掘坟，肯定要从棺材里跳出来同那些人拼命。</p>

魏留压下诧异，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往外跳，问：“不…不修缮吗？”</p>

赵识侧过冰雪清冷的脸，冷眸淡然望着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又不是我给她找的归处，为什么我要帮她修缮？”</p>

魏留听着这番话心惊胆颤，也不知明珠姑娘到底做了多遭恨的事情，人都惨死了太子殿下还恨的咬牙切齿。</p>

赵识分不清自己对明珠到底是爱还是恨了，也许都有，说不清楚。他偏执臆想着她知道他做的事情，怨他恨他记住他，变成鬼也要来找他。</p>

赵识便靠着这么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撑到了冬天。</p>

初雪那天，恰逢十五月圆之日。赵识穿这月色开衫，袖口上绣着鹤云纹，腰坠玉环，乌色长发挽了起来，身形清瘦单薄，神色难明。男人站在长廊里，一双冷瞳静静望着越下越大的雪，他伸出手指，接住几片薄薄的雪花，坠落在掌心的雪花稍纵即逝，贴在皮肤上稍许冰凉，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葱白削瘦的手指默默蜷在一起。</p>

这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第二天雪堆便有小腿那么高。</p>

奴仆起早清理院子里的积雪，发现后院那棵花树的树枝都被压断了好几根，再一看，底下的树干已经烂透了，看着就是个空壳子。</p>

这棵树救不活，已经死了。</p>

一棵树死了，也不是大事。林管事便也没多想，将这事告诉了太子殿下。</p>

天寒地冻的冬日，书房里没有烧炭，屋子里冷冰冰的。不过赵识体质热，若非实在是冷，一般都不太会在屋子里烧炭。不然过不了多久身上便要出汗。</p>

赵识抵唇咳嗽两声，才回过神，他问：“你说什么？”</p>

林管事琢磨好说辞，说：“后院那棵花树死了，您看什么时候让人移了好？等开春可还要再种花树？”</p>

一般人家的后院多半是种些文竹，亦或是寓意较好的柏松，像种花树的还真是极少见。</p>

赵识咳嗽的更加厉害，微弱的日光映着他雪白如玉的脸颊，他用手帕拭了拭嘴角，他说：“就放着吧。”</p>

林管事闻言怔怔望向他。</p>

赵识淡道：“死了也放着别动。”</p>

他还记得那棵树是明珠让人移到后院里来的，她喜欢春天，喜欢各式各样花的品种，天真浪漫的有些蠢。花树是某个南方商人带过来的，她见了十分喜欢，又没有银子买，最后红着小脸可怜兮兮求到他跟前来，问他借了点钱。</p>

说是借，其实她也没还过。</p>

赵识如今闭上眼还能想起她当时拽着自己的袖口，面红耳赤软声细语求他的姿态，香甜软腻，食髓知味。</p>

林管事不敢揣摩太子的心思，得了话就知道该怎么做。</p>

“殿下，这天实在是冷，您可要让人烧些炭火？”</p>

每年冬天，府里都要用掉许多的瑞炭，今年有了例外，还没怎么用。</p>

“不用了，出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