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大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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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吕靖宇不也是这话，男人们不打击女人他们就活不下去吧。</p>

陈美兰已经计划好了，十一之前拿到驾照，买车，从此她要自己开车。</p>

……</p>

今天因为是苏文的生辰，阎肇回家早。</p>

小旺拿着卷子，给小狼买了瓶可乐，在公交车站上等爸爸。</p>

阎肇一下车他就把卷子递过去了，不说话。</p>

家里的俩个男子汉默默的肩并肩走着，小狼跟在后面吨吨吨的灌可乐。</p>

“爸爸，你就不想说句什么吗？”小旺试着问。</p>

总归是第一次考第一，爸爸也应该表扬一下吧。</p>

“继续保持，不要掉队。你是我儿子，考第一才是正确的。”在阎肇想来，他儿子就该永远第一，不考第一才不正常。</p>

今天既是苏文的生辰，还有件喜事儿，昨天阎斌家儿子的中考成绩出来了，考上了市一中，还是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进去的，名牌大学的门槛几乎踏进去一半了。</p>

宋槐花在家做饭，请堂房兄弟，亲戚朋友们一起吃。</p>

她专门打电话，说自己工作忙，儿子全靠阎斌辅导，做饭，陈美兰真想送啥，就送点阎斌喜欢的，所以陈美兰买了两个笔记本，一条烟，用来恭喜阎斌。</p>

一家人集体往一支队走，陈美兰见齐松露一直没回来，就问阎肇：“齐松露呢，今天公审了吗，晚上会不会上电视。”</p>

他说过的，今天齐松露要上电视。</p>

这是陈美兰今天最期待的事。</p>

“她还在总局那边，我来的时候她的案子正在过广电局的会议桌，一会儿电视上看吧，应该能上。”阎肇说。</p>

要上电视哪那么容易，这会儿六点半了，才刚录完，还要请广电局的人审片，七点半电视开播，那叫生死时速。</p>

阎肇只能推动案件，但最终齐松露能不能上，还要看郑副局长的公关大法。</p>

转眼到了一支队，家门是开的，不过炕上没有铺盖，显然，阎卫和米兰俩口子并不住这儿，只是洒扫了一下，给苏文的牌位献了一束花，俩人就躲阎斌家去了。</p>

阎肇带着全家磕头上香，刚上完，听那边闹哄哄的，也过去了。</p>

宋槐花和阎斌俩口子正在做饭，厨房门口架着锅在炸排骨，厨房里的大锅上油烟升腾，也在炸东西。</p>

“美兰，快来帮忙，帮我捞一下麻花。”宋槐花从厨房里探出头说。</p>

陈美兰进了厨房，努了努嘴，问宋槐花：“首都来的那个呢？”问米兰。</p>

“说是心脏不好，睡了一整天了，我们都可怕她发病了。”宋槐花说。</p>

大嫂刘小红在搓麻花，忍不住笑说：“我说句难听的话你们别骂我，我在等着她犯心脏病，我还没见过人犯心脏病是啥样。”</p>

来了两天了，米兰的心脏病全村人都知道了，可她愣是犯不起来，让人着急。</p>

“大嫂，你啊。”宋槐花塞了大嫂一极热麻花：“人得嘴善，不能拿别人的病开玩笑。”</p>

一间卧室里，米兰裹着被子，在炕上躺着。</p>

头发结成了块，全沾在脸上，糊巴巴的。</p>

她本来瘦，躺在被子里根本找不到人，装着债券的那个皮包，给她死死护在手中。</p>

外面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喝茶聊天等吃饭，阎卫却在这儿守着个病秧子。</p>

宋槐花家的饭做得特别好，一锅子烩菜，有鸡蛋皮有木耳还有黄花菜，炸的小排骨，配的是麻花，闻着就香。</p>

宋槐花亲自端进来，米兰一口不吃不说，宋槐花笑脸相迎，她却连个招呼都不跟人家打，一副要死的样子。</p>

“这是病的严重了呀，老二，送你爱人去医院吧？”宋槐花说。</p>

米兰泪雨婆娑：“不用，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p>

阎卫忧心如焚，还生气。</p>

米兰这么任性，矫情，让他特别丢脸。</p>

兄弟们都看着呢，他承诺过周一兑债券的，可米兰压根儿就没想出手债券，她那心脏病就是个免死招牌，随时准备拿出来吓唬人。</p>

阎卫明知道米兰在找时机准备犯病，拿犯病拖延时间，偏偏又拿她没办法。</p>

而就在这时，正好七点半，阎肇已经把阎斌家的电视机搬到外面了，拍了拍小旺的肩膀，示意他去把电视机调到地方频道，并且把声音调大一点。</p>

电视里播的正是公审大会。</p>

“现在由我宣读关于范祥、范振华，以及米德三人的《刑事起诉意见书》。”电视里传出响亮的声音，外面吃饭的人们顿时端着碗也愣住了。</p>

“有《公审大会》？”</p>

“这是谁，那是咱们市局的张局长，什么时候录的，不会就现在吧？”阎斌说。</p>

“审的是谁，米德，那不咱们米老局长，真是米老局长？”一个大爷问。</p>

突如其来的兴奋，这比录像厅的港片更叫大家觉得刺激。</p>

要说刚才米兰还病重不能自理，随时准备发病的话，这会儿她突然跳了起来，下了炕，连鞋都不用穿，赤脚奔到院子里。</p>

黑白电视上镜头闪过，铐着铐子，给四个武警摁着的，那个光头皮，胖乎乎的老头不正是她二伯？</p>

“她这是犯病了？”宋槐花乍然看到米兰冲出来，吓了一跳。</p>

刘小红还在嚼麻花，哟的一声说：“心脏病就是这样犯的，吓人呀！”</p>

几妯娌在厨房门上一起要笑吧，不好意思笑，忍着。</p>

“来啊，吃饭，二嫂城里人，是不是吃不惯我们的饭？”阎斌笑着端起碗，还想请米兰来吃饭。</p>

米兰一直在往电视机前走，镜头已经闪过了，但她不相信也得相信，因为这会儿电视机里正在宣读她二伯的罪状，涉黑，养黑团伙，间接致死32人，加贪污受贿，数罪并罚，判处枪决。</p>

这么说不止要坐牢，她二伯要被现场直播，公开枪毙啦？</p>

米兰抱起头，颤抖了起来。</p>

在场的人并不知道米德就是米兰的二伯，人嘛，衣食住行大过天，而且大喜的日子，电视里还有公审，枪毙的犯人助兴，大家的首要目的当然是劝饭。</p>

劝米兰坐下来边吃边看。</p>

但米兰已经被这个消息打击到六神无主了，她根本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p>

“他们俩口子怎么不吃饭？”阎勇问说：“是不是阎卫城里呆久了，吃不惯咱们农村的饭？”</p>

“是，□□，二哥是喝我娘的血活下来的，可他现在连农村的饭都吃不惯了。”阎肇端起碗，冷冷扫了阎卫一肯说：“大家一起吃，不用理他。”</p>

“甭提了，婶子大善人啊。”阎勇感慨的形容说：“那时候我们都瘦，都饿，不说树皮草根，河里一只小吸血虫，田里的蚂蚱蚯蚓都不放过，就阎卫从小细皮白嫩，而且不咋饿，村外的人见了他都特别好奇，说这孩子咋在这年月长这么好，除了咱们没人知道，婶儿怕他饿死，自己瘦的皮包骨头，愣是不敢给他断奶，我听我妈说，婶子的奶一直是红色的，为啥，因为她没奶了，阎卫吃的一直是她的血。”</p>

“所以阎卫能活，全凭婶子，那年头，饿死了一茬孩子，从57到59，咱们村就活了他一个。”阎斌也说。</p>

满院子的人都在感慨，叹气，主要是感叹曾经走过的，那个年代的艰苦和不易，说阎卫那么忙，能在生辰的时候回来给娘上柱香，是大孝子。</p>

可阎卫站在原地，却如五雷轰顶。</p>

昨天阎肇就说过，阎卫忘了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了。</p>

阎卫没把这当句话，他以为自己是吃草根树叶活下来的。</p>

阎勇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p>

此刻院子里所有人的叹息声就仿如刀一般，凌迟在他心上。</p>

他生于57年，生下来就面临着三年大饥.饿，那个年代孩子的存活率极低，他一直以来确实不知道在存活率那么低的年代，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p>

他跟阎肇之间的隔阂也特别深，阎肇似乎一直在责怨，怪怨他，可他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他极力想跟弟弟和解，但弟弟从来不屑一顾。</p>

他以为弟弟就像首都那些人说的脾气坏，以为他不合群，以为是弟弟的错。</p>

可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大饥.饿的年月，他一直在吃他娘身上的血和肉。</p>

怪不得阎肇一直对他不冷不热，怪不得他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p>

当他责怪娘把他小小年纪送到首都的时候，当他在首都至少有细米白面吃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娘哺血养大他，还把他送到了不饿肚子的首都，自己却要在老家要带着俩小的凭工分赚钱吃饭。</p>

可他在生了儿子之后，几乎没回过家不说，母亲的葬礼都不曾参加，自己的儿子都没带来给母亲看过一眼。</p>

米兰口口声声骂的，不知恩的白眼狼是谁，不就是他？</p>

他居然还腆不知耻，觉得自己拿娘的钱给自己赚点钱是应该的？</p>

米兰这病犯不起来了，她身形敏捷，中气十足，跑回屋就准备拿包，出门，应该是想去跑关系，看能不能把米芳给捞出来。</p>

进门就见阎卫居然拎着她的包要出门。</p>

“阎卫，你要干嘛？”米兰问。</p>

“还小旺的钱。”阎卫说。</p>

“还钱就还钱，你拿我包干嘛，哎我的表，我包里有药，哎我心脏痛，快拿来！”米兰叫了起来，因为阎卫在剥她手腕上的表。</p>

她脖子上有条金琏子，上面缀着一块玉，阎卫也一把摘了下来：“就现在，债券带楼，家里你那些所有的包，表，金条，那全都是小旺的。”</p>

“阎卫你疯了，啊我心脏疼，我要发病了！”</p>

这声发病短暂吓唬到了阎卫，他愣了一下，米兰继而说：“你别忘了我妈的恩情，你再这样我立刻发病。”</p>

是了，其实苏文死时阎斌拍过电报，让他回家，说他娘想见他。</p>

他儿子刚死，米兰心脏病发，随时要死的模样，不肯让他走，他就没敢来。</p>

当时王戈壁还劝他，他娘疼的始终是俩小的，他心里孝敬，爱娘就行了，没必要搞形势。</p>

可他的儿子尚且死于他怀中，他目视着儿子闭眼，痛彻心扉，几欲不能活。</p>

他的娘呢，他哺血让他长大，送他上首都不饿肚子的娘呢，至死都没盼到儿子归来，又是怎么闭的眼？</p>

“老子不但要看你发病，还要跟你离婚。”阎卫吼了他此生最硬气的一句话。</p>

他甩开米兰出了门，一步步挪到自家门前，还未进门，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门槛外面。</p>

六月早升的明月，隔壁的灯火，电视里呼啸而过的那一声子弹响，和桌子上微明微灭的三柱香。</p>

青烟缭缭，直上夜空。</p>

曾经风吹篱笆月洒窗，娘就坐在那扇窗户里，一直在等着他归来吧？</p>

罪人呐，他活了三十多年，罪而不自知。</p>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留言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