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蘑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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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受伤后第七日。</p>

宁青青又做噩梦了。</p>

她看见自己走火入魔，身上长出一道道黑色魔纹，肌肤枯萎，浑身上下每一根发丝都在叫嚣着对杀戮和血腥的渴望。</p>

她提着剑，悄无声息地靠近师父和师兄师姐们。</p>

旁人无知无觉，都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接近，还在冲她笑。</p>

她控制不了自己在梦中的身体，急得失声尖叫，然而无论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大吼，却总也唤不醒梦中之人。</p>

唤不醒自己，也唤不醒别人。</p>

她眼睁睁看着剑尖刺向师父。</p>

‘不——’</p>

师兄师姐们愣怔地看着她，谁也没上前阻止。</p>

她用尽全力挣扎，然而无济于事。</p>

利剑刺破皮肉的触感清晰地传到手掌。</p>

她从未有过这么绝望的心境，整个世界都像是灌满了恶意，向着她沉沉压下，她听到耳畔的风在‘桀桀’怪笑。</p>

剑尖继续送出，糟老头子错愕的神色化开，他缓缓呲起残缺的黄牙，冲着她笑。</p>

“没关系的。”他包容慈爱地看着她，用眼神安抚她。</p>

‘不——’</p>

眼前一花，宁天玺消失无踪，被她用剑抵住心脏的人，变成了谢无妄。</p>

他眉眼温柔，平静地看着她。</p>

耳畔怪啸的风声渐渐汇成了一个缥缈的声音——</p>

[趁他没有防备，杀了他！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伤害了你的心，还留他何用！负心贼就该去死！]</p>

宁青青心神剧震，拼命摇头挣扎。</p>

风声变得扭曲诡异——</p>

[你不杀他，他又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能忍？与其他负你，不如你负他！]</p>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一点，扔掉虚伪的仁义道德，肆意妄为才是人生！]</p>

剑尖刺穿皮肉，触到一颗坚定跳动的心脏。</p>

[下不了手？没关系，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杀死他，杀死软弱无能的自己，从今往后，再无人能欺你！]</p>

无论宁青青如何反抗，剑尖仍在往前推。</p>

‘不——’</p>

她绝不会伤害师父，也绝不会杀死谢无妄。这样的恶念，与她的本心背道而驰。</p>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邪魔之道！</p>

然而绝望的是，她根本无法阻止眼前这一切。</p>

剑尖已刺破心脏，谢无妄淡笑着，动了动薄唇：“没关系的。”</p>

他与师父，说了一样的话。</p>

‘啊啊啊啊——’</p>

最后一刻，濒临崩溃的宁青青凝聚全力，将意念沉入胸腔，凭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厉，毅然自绝了心脉！</p>

绷到极致的细弦断去，弹向左右。剧痛袭来，伴着无尽的轻快和解脱。</p>

身上魔纹散尽，她撒手扔开凶剑，缓缓向后倒下。</p>

宁死，不堕魔道！</p>

剧痛、冰冷与黑暗一起席卷而来。</p>

“啊——”</p>

宁青青从榻上猛地坐起。</p>

她捂住前胸，有一瞬间，她完全感觉不到心脏在跳动。</p>

半晌，潮水一般的酸麻涌遍周身，指尖发颤，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狂跳。</p>

她如溺水般，张着口拼命喘息。</p>

孤独、惊惧、恐慌、后怕……</p>

她再躺不住了，手脚绵软地下了地，踉跄向屋外走去。</p>

每一脚，都像是踏在了棉花上，四肢颤抖得厉害，后背一阵接一阵渗着冷汗。</p>

她扶住竹制门框，歇息了片刻，手脚的酸麻总算是稍有缓解，梦境带来的那股冰冷恐惧也渐渐消散。</p>

她推开门框，借力向前走去。</p>

一脚虚、一脚实，顺着小道绕过落叶林，忽然看见了大片人影。</p>

师父与师兄师姐们都在习剑场上，众人身边摆满了大只小只的包袱箱笼，还有人陆续将更多的物什搬运过来，就像蚂蚁搬家。</p>

没人说话，气氛沉闷压抑。</p>

宁青青心头一滞，脑海中浮上一个令她不敢相信的念头——迁宗？！</p>

她迈开大步从林间冲出，径直扑到宁天玺面前，抓住了他的衣袖。</p>

“师父！这是……”</p>

宁天玺一怔，缓缓转过眼珠，看见是她，呲起黄牙笑起来：“小青儿怎不好好歇着呀？跑外面作甚！”</p>

笑得比哭还难看。</p>

“为什么？”她指着那些大包小包，“这是要做什么？”</p>

宁天玺望着天空眨了眨眼睛：“哎呀呀，这么多年，青城山的风景也看腻啦，咱搬个家，换个大场地，师父带你们大展鸿图！你伤势未愈，倒是逃过一波苦力活，哼哼。”</p>

宁青青急得直冒冷汗：“为什么要走？只要查出章天宝害了煌……”</p>

宁天玺把头拧到另一边，指着近处一个师兄：“快点干活都别偷懒，快快快！小青儿你快回去歇着，布置好新房子再接你过去！”</p>

“可是……”</p>

“小师妹！”大师兄席君儒皱眉上前，将她带到一旁，“别说啦，徒惹师父难过。道君已派人取走了证据，查验之后，依旧认为章天宝无罪。”</p>

宁青青嘴唇微颤：“什么？”</p>

“道君许了我们另一处灵山。北陇灵山，是个好地方。”席君儒抿了下唇，“再加上师父的剑骨……我们，得知好歹。青城山，让便让了。”</p>

宁青青一阵眩晕。</p>

空气仿佛变得稀薄，让她有些透不过气。</p>

难怪无人来探望她，原来竟是这样。因为她和谢无妄的关系，这几日，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p>

谢无妄……他为何这样？</p>

她颤着声，喃喃道：“三狗难道就白死了？家难道就不要了？”</p>

席君儒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肩膀，沉默着离开。</p>

“诶嘿！宁掌门，这么久还——没收拾妥当哪！”有人用折扇拍着手掌，从山门方向踱过来，“也不必腾那么干净，该扔的我自己来扔就成！啧啧啧，这都什么破烂也当宝贝哪？看看这些老树，又没灵力，留着作甚？换我早就一把火烧了，地方还宽敞。”</p>

尖细的嗓音独一无二，不必回头便能知道，章天宝来了。</p>

一听这话，青城山众人气得头顶冒烟。</p>

不少人激红了眼眶。</p>

宁青青担忧地望向宁天玺。重塑了剑骨的老人，脸上根本没有半分意气风发。</p>

她知道师父一定很后悔，后悔不该欠了谢无妄那个天大的人情，以致现在说不了一个“不”字。</p>

章天宝摇头晃脑走到了宁天玺面前，一身宝蓝色绸缎衣裳在阳光下异常刺眼。</p>

宁天玺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不劳章洞主费心，章洞主还是麻溜滚下山等着吧。”</p>

“啧！”章天宝摇开折扇扇了好几下，眯着眼笑，“天干物燥，仔细上火！要像那什么……黄的红的什么宗，走火入魔了，嗨呀多可惜！前车之鉴，咱要引以为戒，好好修身养性才行哪！万一有个万一，多不好，是吧？做人，要心平气和！”</p>

这话一出，当真是炸了马蜂窝。</p>

宁青青胸口泛起腥甜，怒火上涌，喉间像刀割般疼痛。</p>

仗着谢无妄的偏信，这章天宝，当真是猖狂到无法无天！</p>

她正要上前，忽闻轮椅‘吱呀’一响，温雅如玉的药王谷少谷主音朝凤停在了她的身旁，两根瘦长的指骨钳住了她的手腕。</p>

她偏头一看，只见音朝凤满脸不悦，唇角紧紧下抿，在凝神听脉。</p>

半晌。</p>

音朝凤松开她，冷冷地道：“医者不救寻死人。再这么多思多虑下去，谁也治不了你。”</p>

宁青青咬牙垂眸：“抱歉。”</p>

她是想遵医嘱，可此情此景，叫她如何静得下来。</p>

“不必说抱歉。”音朝凤冷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p>

语气极重。</p>

宁青青抿抿唇，正要开口，忽见音朝凤面色一凝，那双浅棕色的清澈瞳眸中突兀地映上了一整片赤红。</p>

周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宁青青茫然地回头望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