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皆是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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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息之前……</p>

肆虐当空的狂火卷成了恐怖漩涡, 谢无妄立于漩涡中心。</p>

汇聚到他身上的极焰越多，他的气息便愈加冰冷。他没再抬眸去看映在天幕上的绝美容颜，幽黑的瞳仁深邃暗沉, 唇畔笑容消失，神色既像慈悲, 又像淡漠。</p>

“他绝对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选择坐以待毙！”一名修士绝望地喊, “他要用九炎极火冲破这个阵！我们离他这么近，一定会死吧？会吧会吧！”</p>

“有什么区别。”另一名马脸修士阴沉沉地道，“无论他破不破阵，我们都死定了！”</p>

区别只在于，是被阵势挤压而死, 还是被极火烧死。</p>

“我就不知他还在等什么。”一名无眉修士操着怪异的口音，“越拖下去损耗越大，难道还真舍不得一个女人？谢无妄！你要是死了，你的女人肯定被别人睡！你犹豫个甚，还不快点炸了这个阵！再不炸，你要死了！”</p>

无眉修士身边的同伴啐了他一声：“你是纯火灵根, 谢无妄要是爆了极火, 说不定你还有一线生机，可以元神逃脱，你当然盼着他赶紧爆-炸！谢无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么美的女人跟了你一场，你舍得伤她一根寒毛？想想你谢氏族人，还有这千里苍生, 我要是你，我甘愿牺牲自己成全别人！”</p>

纯火灵根的无眉修士怒斥同伴：“你就怕老子活着回去睡了你的女人是不是！死也要拉着老子垫背？谢无妄——你倒是爆啊！”</p>

焰气陡然消失。</p>

天地寂静一瞬。</p>

谢无妄双眸化成了通透的焰，额心隐约浮出火焰印记。</p>

恐怖气势像无声的涨潮，不动声色淹没这方天地，将一切嘈杂抹去。</p>

广袖之中扬起一只手。</p>

五指之间隐约有焰在晃动，流水般的焰，蓝白冷焰诡丽得令人窒息。</p>

好像一粒星辰坠入凡间。</p>

没有人会怀疑它的威能。</p>

“道……道骨。这就是极火道骨吗？太强了。”有人喃喃道。</p>

从谢无妄的身上已看不出任何人类该有的情感，与此刻的他相比，往日惯用的假笑实在是人情味十足。</p>

他漠然抬手，在最后一霎却停下了动作，时间仿佛凝固。</p>

等什么呢？</p>

他自己也不知道。</p>

他没有舍不得，也没有想着她。他习惯了独自站在最高的礁石上，傲然睥睨着全天下的风霜。一身伤冰冰冷冷，怀中却好像有一小团暖暖的光芒，散发出微弱的热量。</p>

那是她赠他的柔情蜜意，三百年如一日地给他小小的温暖。</p>

有，是锦上添花；无……</p>

也无甚……无甚大不了。</p>

无甚大不了，为何还不动手？</p>

陡然——</p>

天地变色！</p>

一个可怕的巨物从天而降！</p>

有那么一个瞬间，所有人忘却了生死，齐齐瞠目结舌。</p>

秃眉修士倒抽一口凉气：“老天爷个鸡儿哟！”</p>

谢无妄五指微抽，轻轻震颤的焰瞳中，映出一只硕大无比的巨型蘑菇。</p>

蘑菇……</p>

它拥有一根极其强壮有力的菌杆，蘑菇头收拢起来，像一只无坚不摧的铁拳。</p>

只见那根十人合抱的巨型菌杆狠狠一甩，呼啸着，轰然砸在了这座天地乾坤阵的内壁上！</p>

“轰——”</p>

震颤的是所有人的瞳仁。</p>

哪怕深知这是一只蘑菇，但……它看起来依旧非常可疑。</p>

强韧的菌杆挥动蘑菇头，嘭嘭撞向左右，扭曲的空间在强力的击打之下，渐渐出现了细碎裂纹。</p>

身处阵中的修士们，脸上并无丝毫获救的喜悦，每一个人都为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撼，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是崩溃而碎裂的。</p>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生死仇杀？不存在的。</p>

谢无妄……谢无妄默默收回了焰，像一具惨白的尸体，缥缈地悬在当空。</p>

更可怕的是，随着神器开始破碎，须弥芥子附近的声音也传了过来。</p>

立体、回旋，仿佛天地在说话。</p>

“夫人威武！夫人用力！它就要碎啦！夫人加把劲儿！戳穿它！”这是浮屠子的声音。</p>

“咳，咳。”虞玉颜用手指戳了戳浮屠子的胖肉，戳出清晰的‘怼怼’声，“闭嘴，看天。”</p>

“看什么天？嘶——哈！这这这，啊噗噗噗！不是不是，老虞你满脑子装的什么废料，那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蘑菇！你你你要自己瞎想，可别拖上我。”</p>

宁青青的声音娇俏带笑，致命一击：“厉害吧！我从谢无妄那里偷学的！”</p>

从、谢、无、妄、那、里、偷、学、的……</p>

“噗！”</p>

“噗咳！”</p>

正在坍塌碎裂的乾坤阵中，一片死寂。</p>

众修士瑟瑟发抖，偷眼去望谢无妄。</p>

知、知道了这么可怕的秘密，一定会被灭口的吧？会吧会吧？</p>

“咦？”</p>

谢无妄倒是完全没有要暴起杀人的样子。</p>

他的状态十分诡异。</p>

脸上依旧无甚表情，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静静流淌着一点四大皆空的光芒，有一点生无可恋，也有一点破罐子破摔，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地轻快，心情倒像是还不错。</p>

终于，他幽幽睨了众人一眼。</p>

“看够了？”嗓音沙哑温柔。</p>

“嘶——”</p>

清脆的破碎声从头顶传来，须弥芥子，破了！</p>

修士们立刻作鸟兽散，疯一般地掠出道道残影，散向四面八方。</p>

谢无妄并没有追击，他微垂着长眸，静静立在空中。</p>

同一时间，须弥芥子那里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p>

*</p>

“道君！！！”</p>

浮屠子甩着两条圆滚滚的胳膊，眼睛里闪动着两包圆润的泪，轰隆隆掠到近前。</p>

谢无妄淡淡瞥过一眼。</p>

十分擅长揣摩君心的浮屠子一接到这个眼神，便知道此刻道君只想静静，并不想见到自己。</p>

可是事情紧急，不说不行：“道君！夫人出事了！”</p>

谢无妄缓缓转过那张惨白的脸。</p>

他的脸上也有伤，伤口流干了血，像个被摔裂的白瓷盘。</p>

“什么？”薄唇微动，他像是听不清。</p>

浮屠子那两条粗短的飞蛾眉紧紧拧在了一处，一边引路一边匆匆解释道：“须弥芥子毁掉之时，化成一道光击中了夫人，夫人昏了过去，怎么也叫不醒！”</p>

谢无妄的气息消失了片刻，缓声开口：“器灵。”</p>

神器必定有器灵。</p>

宁青青毁了神器，遭遇器灵的反扑报复。</p>

几息之后，谢无妄看到了她。</p>

她静静地躺在虞玉颜的怀中，看起来像是睡着了。</p>

她的神色无忧无虑，眉毛舒展着，肤色通透莹润，微微下垂的眼角被密而长的睫毛盖得严严实实，殷红的唇瓣毫不设防地微微开启，略能窥见一两分香软甜蜜。</p>

谢无妄冷淡地望向虞玉颜，虞玉颜的神色倒是与他想象中全然不同。</p>

他这些眼高于低的手下，向来不怎么待见宁青青。</p>

不过此刻，虞玉颜却表现得像个护崽的亲娘。</p>

在谢无妄伸手接过宁青青时，虞玉颜的眼神竟是明晃晃的不信任。</p>

浮屠子也有一点欲言又止。</p>

谢无妄：“……”忽然有种自己抢走了这两个属下全部家当的错觉。</p>

他缓缓垂下眼眸，探出一根手指，落向她的脸颊。</p>

距离寸许，他发现指尖有个狰狞的伤口，便只虚着抚了抚她。</p>

神念落入她的额心。</p>

长眉缓缓蹙起，他的神色渐渐彻底冰冷。</p>

“夺灵。”</p>

器灵在神器湮灭之时，利用最后的残余力量强行进入了她的识府，夺取她的神魂力量。</p>

对神魂损耗最大的，莫过于苦痛。</p>

它会窃取她最痛苦的记忆片段制造逼真的妄境，来骗取她发自内心的苦痛之泪。</p>

一旦中计，她的魂力便会越来越弱，最终被器灵夺舍。</p>

谢无妄的解释，让浮屠子和虞玉颜缓缓睁大了眼睛。</p>

胖子率先猛地耷拉下肩膀，两条胖胳膊像断了一样，无力地垂在身前：“完了。夫人过得苦哇，怎么可能熬得过器灵？”</p>

虞玉颜的凤眼也变得直勾勾：“是啊。虽然我以前不太瞧得上她，但她也是真的可怜。看着她一天天憔悴，我就一直觉得……心里还挺平衡的。”</p>

两个冤家难得地达成了共识，交换了同情的视线，然后一齐叹息着望向昏迷不醒的宁青青。</p>

谢无妄惨白的眼角狠狠跳了两下。</p>

漏风的声音幽幽从干燥发白的薄唇间飘了出来：“我待她不好么？”</p>

浮屠子望天叹气。</p>

虞玉颜沉默转头。</p>

谢无妄真诚地不解：“我从未动过旁念，她的要求也尽数满足，还要如何？”</p>

也许是因为伤重的缘故，此刻的谢无妄看起来随和了些，浮屠子壮了壮胆，勇敢地说了句大实话——</p>

“道君，您不懂爱。”</p>

说的时候很勇，话一出口浮屠子立马就怂了，尽量把自己的身体藏到了虞玉颜身后。不过再怎么缩肚子，还是露出了五分之四。</p>

一怔之后，谢无妄轻笑出声。</p>

“浮屠子。”他沙哑地缓声吟诵，“那种无用的东西，我永远不需要懂。”</p>

浮屠子和虞玉颜对视一眼，双双摇头。</p>

谢无妄思忖片刻，挥了下手，令二人在周围护法。</p>

不可窥视的结界封住了他与宁青青的身影，外人无从得知他只是在身旁守护着她，还是冒上极大的风险进入她的识府，助她对抗器灵。</p>

俊朗挺拔的身影扭曲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p>

“老屠，”虞玉颜一边揽镜自顾，一边担忧地道，“道君不会去救夫人吧？那幕后之人想必还潜伏在近处，就等道君强行破阵、露出破绽时动手，这当口，倘若道君神魂离体襄助夫人……实属不智，太危险了。”</p>

她急急补充：“我没有想要夫人死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道君就算进入夫人识府也未必能帮得上忙，反倒平白将软肋暴-露给了藏在暗处的敌人。而且，就算宁青青真死了，我也不会对道君有任何非份之想！”</p>

浮屠子幽幽打量了她一会儿，双眉一撇，嘿地笑了：“老虞，道君办事，轮不到咱们想七想八，做好本份就是了。”</p>

多的他倒是半句不说。</p>

如今风雨飘摇，有些事，必须得烂进肚子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