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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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前。</p>

广场。</p>

宁青青说完伤心话, 欺骗寄怀舟说龙曜有灵之后，却义无反顾地把谢无妄的法衣和龙曜，都塞给了寄怀舟。</p>

谢无妄：“……”</p>

两位绝世强者开始了属于他们的战斗。</p>

谢无妄手中无剑, 身边又有云水淼这个拖油瓶，虽不至于落败, 但难免负伤。</p>

他将右手横于身前。</p>

他原是反手握着龙曜, 用剑鞘轻而易举地击退寄怀舟的进攻，然而此刻，龙曜在寄怀舟手里，自己却只能虚虚握着右手，以肩和臂来承受那些本该落在剑鞘上的攻击。</p>

龙曜无刃, 是一柄古朴沧桑的重剑，一剑一剑钝钝地斩在身上，疼极了。</p>

龙曜是他的本命剑，身体的自发防御不防龙曜。</p>

一记记重击，堪称被至亲捅刀。</p>

事实上，正是如此。他的法衣披在寄怀舟的身上，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暗黑的流光，刺目之极。圣山顶一战, 是她最后一次为他披上战袍, 后来残墓一战、谢城一战, 比起眼下更加凶险百倍，他的身上却失去了那一层带着温暖柔情的防御。</p>

不仅如此，此刻她还亲手将唯一能伤到他的龙曜递到了寄怀舟手中。一记一记, 筋骨震裂，痛入神魂。</p>

谢无妄倒是不怨她，反而觉得有些痛快！</p>

一击又一击, 身体寸寸破裂，剧痛连绵不绝。口中鲜血狂涌，战斗愈加酣畅。</p>

他的心肠是冷硬的，待人狠，待自己更狠。疼痛于他而言，什么也不是。</p>

眸中浮起了轻飘飘的笑意——倘若这样便能令她解恨，区区疼痛，又有何妨？</p>

重剑击落，倒是替他短暂驱散了笼罩在心头的阴云，让他无暇去细想那双盛满哀伤的眼睛。</p>

这一身伤，是痛，也是痛快。</p>

他倒是宁愿她鲜活地报复，也不愿她行尸走肉般凋零。</p>

“再来。”他淡淡开口。</p>

原是云淡风轻，但此刻身躯已经遭受重创，口一开，便鲜血狂涌，喘-息沉沉。</p>

颇有一点英雄末路的苍凉。</p>

寄怀舟举剑迎上，冷声道：“寄某堂堂正正与你一战，不需要你让！道君莫不是舍不得离开云水淼片刻？”</p>

原本的战斗中，谢无妄身边带着人却游刃有余，寄怀舟落在下风，深觉屈辱，于是含恨说出了这句话。此刻听来，却是无比嘲讽了。</p>

谢无妄轻笑：“是又如何。”</p>

反倒纵着云水淼又靠近了些。</p>

雪上加霜，魂魄生烟。</p>

真·谢无妄：“……”</p>

睥睨苍穹的道君，人生头一回体验到了“后悔”的滋味——他一向认为，这种情绪是世间最无用，最令人不齿的。此刻，他却真真切切地悔了。</p>

真是得益于这个处处是乌龙的妄境。</p>

瞳眸猩红的谢无妄继续迎上，与寄怀舟轰隆对撞。</p>

渐渐，谢无妄眸色彻底冷了下去。</p>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断寄怀舟右臂的那一击。</p>

寄怀舟战至最后，舍弃了自己防御，破罐子破摔地举剑刺向他的心脏。他竖起剑鞘挡下寄怀舟的剑尖，然后扬起垂在身侧全程未动的左手，冷酷地折断寄怀舟的剑臂。</p>

但此刻，自己手中无鞘。本该挡住剑尖之处，空无一物。</p>

龙曜无视自己的防御，这一剑，将会直直贯心！</p>

在妄境中死了，会怎样？</p>

有那么一个瞬间，谢无妄下意识地怀疑这是一个局，一个处心积虑针对自己设计的绝杀之局。</p>

倘若当真如此，那么宁青青，便是这个局中最重要的一环。</p>

魂魄冷了一瞬，然后他告诉自己——她不是故意。</p>

‘阿青，你最好不要辜负我的信任。’</p>

时间所剩不多，谢无妄眸中一道接一道迸裂血丝。</p>

等到血染赤瞳，便像常人入魔一般，他将用降临夺舍的方式拿到这具躯壳的控制权。</p>

“嘭——嘭——”</p>

一记记沉重剑击摧毁他的筋骨，受制造妄境的器灵能力所缚，这具身躯并没有他本身的实力，而更像是一具提线木偶。这具木偶，寸寸破碎。</p>

换作常人，此刻心智大约已是崩溃癫狂。</p>

谢无妄却是死般地寂静，就像真实的魂魄已然离开了这具空壳。</p>

瞳仁上，有条不紊地一缕一缕炸出血丝，极规律，有种冰冷无情的森严秩序感。</p>

赤色攀爬，覆满五分之四。</p>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龙曜轻嗡，直指心房！</p>

骤缩的瞳仁之中，血线平稳蔓延。</p>

时间流速仿佛忽然变慢，世界画面变成了一帧帧顿格。</p>

精致冷漠的黑眸上，血火蜿蜒，即将吞没这一整片沦陷的黑色大地，而一柄古朴黑剑却来势更疾，仿若行星撞向大地。</p>

大地满是熔岩，只剩最后一小处黑色孤岛。</p>

赤色熔岩掀起滔天巨浪，想要主宰这个世界，然而却迟了一步——在他掌控身躯的同时，剑尖已，没入胸怀！</p>

谢无妄怔怔垂眸。</p>

就这样了？</p>

眼见即将刺入他的心室要害，本命仙剑龙曜，却忽然一寸一寸碎成了齑粉。</p>

与此同时，谢无妄扬起左手，断了寄怀舟的肩臂。</p>

“龙……曜。”</p>

它彻底粉碎，消失在风中。</p>

谢无妄不知道，是这柄已有灵性的剑在妄境中仍记得护主，还是宁青青在剑上做了手脚——龙曜，本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与它极为亲密，远远胜过那什么……狗屁雪星。</p>

是灵剑为护主自戕，还是她对曾经的好友下了狠手？</p>

他不知道。</p>

他只知道，左右，皆是刺心之痛。</p>

双眸被赤色彻底覆盖，谢无妄站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唇角缓缓勾起了笑。</p>

他与断了臂的寄怀舟擦身而过，一步一步，走向殿后玉梨苑。</p>

*</p>

谢无妄归来时，宁青青正坐在窗下愣神。</p>

心魔：“儿……子，你老实告诉爹，是不是你……做了手脚？为何她在广场哭诉伤感，虚弱的却是老子？”</p>

器灵：“垂死病中惊坐起，家祭无忘告乃翁。儿子你看，我们边上多了个什么怪物？”</p>

心魔：“嘶……识府中怎么会长蘑菇？儿子你发霉了？”</p>

器灵：“蠢崽，是她化神了！倒霉倒霉，着实倒霉！怎么会早不化神晚不化神，偏偏这个时候化神，这不是坑爹么！”</p>

心魔：“一起上！吃掉它！”</p>

宁青青看着一黑一白两团光雾落到她识府中新生出来的小蘑菇上面，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p>

在竹林时，她便感觉到一粒坚强的孢子落入识府，扎根下去。</p>

没想到它真的长成了一只蘑菇！</p>

她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探出细得看不见的菌丝，悄悄扎进了这两团看起来很像蝌蚪的光团尾巴里面。</p>

循环吃。</p>

她顾着识府里面的食客大作战，自然顾不上控制这具身体，只能让它自己循着记忆动。</p>

于是谢无妄回到玉梨苑时，看到的就是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宁青青。</p>

她看起来哀伤极了，容颜绝美破碎，任谁看见都要不禁心软。</p>

他凝视着她，赤红瞳仁中，目光复杂微闪。</p>

“夫人，”他盯着她，“我的夫人，将我的法衣与灵剑给了别的男人，置我于何地啊？”</p>

这是记忆中没有的片段，她只用那双盛满了哀伤的眼睛望着他，花瓣般的唇微微颤抖着。</p>

这个时候的她，还没有凋零下去，颜色有一点点发白，像是被雨打过的梨花。</p>

还能救得回。</p>

他失神了片刻，到了该说话的时候，身躯自动张了口。</p>

“呵。”他低低冷笑出声，“需要在意旁人？”</p>

怔忡之间，自问自答。</p>

话语一出口，心底涌起的冰冷竟是比一身伤痛更加刺骨。</p>

当初他便是这么对她说的。她问他，她的夫君与旁的男子争夺另一个女子，置她于何地？</p>

他便是这么回她的。</p>

倘若，此刻是她这般冷冷看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p>

没有亲身经历，又怎会感同身受？</p>

脑海里传出极轻的嗡鸣，他沉沉一喘，想要上前拥住她，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躯体绵软破碎，只余左臂完好。</p>

一口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知道这不仅是妄境中这具身躯的伤，还有他身上那些真实的、严重百倍的伤势，它们一齐发作了。</p>

他可以无视疼痛，但却无法阻止身体的痉挛抽搐，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和精神都在疯狂流逝。</p>

再是沉稳的他，也不禁心头微灼。</p>

他沉沉喘-息着，跟在她的身后，低低地迭声唤她。</p>

“阿青，醒醒，这是妄境。”</p>

“我就在你身旁，没有离开你，不会离开你。”</p>

她置之不理。</p>

“好一个……竹叶青啊。”</p>

明明是她坑了他，此刻她却摆着这般无辜的脸，哀伤地谴责他这个坏人。</p>

他的唇无力地擦过她的脸颊。</p>

她没有理他，依着记忆里的轨迹，她游魂一般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哀伤的小脸一点一点绝望下去。</p>

他把她关在院子里，足足半月。</p>

他挡在她身前，她只会麻木地继续向前走，他若不让开，她会把自己弄伤。</p>

他的喘声越来越重，吐到最后已吐不出什么血来，胸喉之间只余一片苦涩。神魂离体太久，真身的伤势迟迟得不到料理，已愈加恶化，时不时便令他一阵恍惚。</p>

眼睛刺痛得厉害，他一次次沙哑地唤她，却怎么也唤不醒。</p>

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憔悴凋零。</p>

终于，她缓缓爬上床榻，陷入沉睡。</p>

梦中有他。苍白的小脸上渐渐浮起了清浅甜蜜的笑容，带着几分青涩。</p>

他不禁轻轻挑眉，倚到她的身边，用完好的左臂将她揽护进怀中。</p>

短短几日，她便把自己折腾得瘦骨嶙峋，不过她的身体仍是软的、暖的。她和他不一样，他是硬到了骨血里面，她却拥有一身软玉般的骨，像是最清澈的泉水，又像是最润泽的暖玉。</p>

小小一团，乖顺地偎在胸口，好似什么灵丹妙药，顷刻便让他忘却了一身伤痛，只觉又暖又懒。</p>

沉声一叹，长眸缓缓阖紧。</p>

明知不该，但这一刻，太值得贪恋珍惜。</p>

谢无妄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迷糊间感觉到身侧有些陌生的异动，他的气息迅速转冷，下意识地将手搭向腰间的剑柄。</p>

——探了个空。</p>

心底一沉，他记起龙曜已经没了。</p>

屏息，睁眼。</p>

刺目的阳光险些叫他沁出生理泪水。</p>

这是……到了哪一幕？</p>

“妾身的一切，但凭道君作主。”身后飘来一个甜腻的声音。</p>

女子的声音。</p>

谢无妄下意识地眉心一跳，脊背蹿上寒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