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全尸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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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不死不休的修士与妖兽们挤成了一堆。</p>

“嘿……咻——嘿……咻——”</p>

“嗷呜呜呜——”</p>

妖兽们毕竟不洗澡，远看着毛茸茸地可爱，到了近处扎堆，那股子臊味却是要人老命。</p>

时不时便有臭烘烘的大兽脚丫蹬到了修士的鼻子。</p>

一片鸡飞狗跳之中，纤夫们拖着这一方燃烧的巨壁，对准了魔渊。</p>

“嗡——”</p>

白炽大地正正向着魔渊坠落。</p>

谢无妄悬在一侧，面无表情地统筹全局。</p>

终于，薄唇微动：“撤。”</p>

一众修士纷纷撒手，招呼周遭的妖兽们，一起撤离了危险区域。</p>

宁蘑菇操纵着万千菌丝掠回阵眼，将神力与焰力尽数归还给巨阵。</p>

她只剩下小小一团，像一片快要散去的云絮，划拉着拖曳在左右两侧的细细丝线，吃力地往安全的地方游去。</p>

‘为什么谁也不管我——’她委屈地把自己拽成了一个条条，‘我没有力气了，没有了——’</p>

扑簌！</p>

柔软的菌丝小云絮撞上了男人坚硬的胸膛。</p>

谢无妄将她往怀中一带，长身飞掠，落到安全之处。</p>

他从乾坤袋中取一件宽大的袍子，随手系在焦黑的枯树上，挽成一只布兜袋，然后将这团菌丝放进去。</p>

就像把柔软的稚鸟放进窝巢。</p>

宁菌丝：“……”</p>

她追着他的手指探出布兜，放眼望去，只见一整片燃着白炽烈焰的炼狱占据了全部视野，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的尽头。</p>

就像整个世界。</p>

三圈封印光芒熠熠生辉，映到了天上，仿佛星图降临到世间。</p>

地啸般的闷吼和挣扎被死死镇压。</p>

她的心神被眼前壮阔的景象牢牢攫住。</p>

巨阵中心，渐有一座山峰隆起。</p>

就像海底巨怪浮出水面！</p>

随着山峰愈加拔高，覆于其上的白焰便如瀑布一般淌向四周，眼见便有峰顶即将破浪而出。</p>

是一只蘑菇的形状！</p>

一只扭曲丑陋的蘑菇，就像放大了亿万倍的霉菌。</p>

布满疙瘩的伞帽之下，褶皱预备展开……</p>

宁青青心头惊跳——它要喷孢子！</p>

邪神自知无力回天，便要拼尽最后的力量将孢子送出去，以图来日。</p>

宁青青急急探出大半菌丝，紧张地瞥向谢无妄。</p>

只见他黑眸幽冷，气机缥缈，俨然已是战斗姿态。</p>

“看着。”他将她拨回了舒适的布兜子里面。</p>

她没有力气扑腾，只能老老实实把一缕菌丝挂在窝边，目送他向着那一方火焰炼狱瞬移而去。</p>

“铮——”</p>

龙曜出，风云变。</p>

森冷的杀机弥漫开时，目击者一时竟是分不清究竟是那个像山峦般隆起的邪神更恐怖，还是那个单手持剑的男人更可怕。</p>

人前的谢无妄，总是优雅散漫的，见过他真面目的人绝大部分都已变成了烈焰中的亡魂。</p>

直到这一刻众人方知，道君谢无妄虚伪温和的皮囊之下，藏着一尊多么凶煞的杀神阎罗。</p>

他毫不掩饰那些暴戾残忍的杀技。</p>

伴着冷入骨缝的轻笑声，漫天狂焰竟被煞意染成了纯黑，一剑一剑，肆意凌虐。</p>

濒死的邪神厉声嘶吼着，收束成一团扭曲颤抖的黏液，向下坠落。</p>

残酷的猎人单手提剑，赶尽杀绝。</p>

最后一击，如天地倒灌，焰浪凝于剑尖，将哀鸣不止的邪神轰下白炽炼狱！</p>

反手，归鞘。</p>

他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身后，黑白双焰直冲天际，将沉没的邪神彻底绞杀。</p>

他并未回头，长眸一抬，清清冷冷望向战场外。</p>

长身微晃，提足、闪逝。</p>

见他平安归来，宁青青激动地掉出了布兜袋，落地时顺手凝出身躯。</p>

匆忙之中来不及找衣裳，便简单地用菌丝结了一层云雾般的纱衫罩住自己这只空心蘑菇。</p>

抬眸，谢无妄正穿出火海，向着她瞬移而来。</p>

他的黑眸中焰气未熄，冰冷的杀气和煞意正在缓缓收敛，天地间的狂焰像一幕布景，衬得他的脸庞更加冷白。</p>

是能让蘑菇沉迷于色的模样。</p>

她小跑起来，向前迎去。</p>

这是她的英雄。</p>

真真正正的，定风波的英雄。</p>

她张开双臂，带着自己满腔柔情蜜意，软软地跌入他的怀抱。</p>

他接住她。</p>

他的身上战意还未散尽，气息滚烫炽烈。</p>

揽住她之时，大手一顿，声线略带迟疑沙哑：“……云雾纱？阿青，此地不宜。”</p>

宁青青：“……”</p>

从前她穿上云雾纱，便是隐晦地向他表达愿意承受他全部放肆的意思。</p>

在他胸膛上蹭来蹭去的脸蛋蓦然僵住，她生无可恋地抬起头，垂着眼角恹恹告诉他：“这是菌丝！”</p>

谢无妄脸皮比城墙厚，他若无其事地笑起来，笑得又坏又好看。</p>

当真扑进他怀里、闻着她最喜欢的冷香气息时，她发现不争气的自己又害羞了，一句情话都说不出来。</p>

默然片刻，她轻轻揪住他的衣裳，偏头望向那一方燃着白炽凰焰的世界。</p>

“结束了吗？”她问。</p>

“快了。”</p>

她用力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绚烂的大地。</p>

她这只蘑菇已经彻底被掏空，等到一切结束，她就要好好睡上一觉，将自己的菌丝全部修复。</p>

她会撑到尘埃落定。</p>

凰火向下沉降。</p>

终于，映到半空的光柱一道接一道熄灭，万妖坑九千里大地彻底陷落，与魔渊一起，焚成了干干净净的黑色沃土。</p>

一缕余烬掠出废墟，落在谢无妄指尖。</p>

指节微动，眉梢轻轻一挑。</p>

“邪神的记忆。”他面露沉吟，手指一合，吞噬了邪神的记忆碎片。</p>

宁青青双眸睁了睁，好奇心熊熊燃烧，却抵不过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困意。</p>

两眼一黑，她陷入沉眠。</p>

玉梨苑。</p>

太阳很好，谢无妄将大木巢放在屋顶晒得蓬松干燥，然后把他的睡美人抱进木巢，放在桂花树下。</p>

他倚在木巢旁边，冷白如玉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截木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对她说话。</p>

“阿青。”</p>

“今日灭淮阴山，寄如雪打的头阵，你的板鸭带着妖兽参战，杀了个赤地千里。”</p>

他的声音平静得就像是在和她聊天气：“至此，勾结邪魔、与正道为敌的宗门世家尽数覆灭，一个不剩。阿青，这是你喜欢的太平盛世，什么时候醒来看看？”</p>

他垂眸看了眼掌中的木头，不甚满意，蹙眉将它扔进乾坤袋。</p>

视线落到她的身上。</p>

她呼吸均匀，容颜恬静，仿佛随时都会醒来。</p>

却始终不醒。</p>

一片乌云途经玉梨苑上空，顺便漫过他的心间。</p>

得到邪神记忆，他已明白了神魔的由来。</p>

但，倘若是那样，木巢中的女子便不会再醒了。</p>

他神色不动，静静看着头顶的乌云移走。</p>

阳光洒落下来，他伸手，将她的双手翻过一面，手心手背都晒一晒。</p>

“又该沐浴了。”他轻啧一声，“倘若你再敢在池子里对我动手动脚，可别怪我不做人。”</p>

他俯下高大挺拔的身躯，贴在她的耳畔。</p>

声线低沉，气息滚烫，坏入骨髓地吐出两个字。</p>

说罢，退后了些，左右看她。</p>

“好一个脸皮比城砖厚的女子，听到这样的话，都不知道脸红害羞么。”</p>

他嫌弃地将她抱起来，大步走向侧室灵池。</p>

灵雾氤氲，掩去了他的眸色。</p>

她细瘦的胳膊在温热的水浪中轻轻晃动，时不时便触到他。</p>

“最后警告一次。”他阴恻恻地威胁她，“再碰我试试？”</p>

有那么一会儿，那只小手当真被水波荡到了另一边。</p>

他将它捉了回来，放在波浪的上游。</p>

顺流而下的手指再一次碰到了他。</p>

他愉快地闷笑着，抬手挑起一缕明焰，在池边的玉壁上为她刻上新的一笔。</p>

“是你自找的。到时别哭。”</p>

光阴流逝。</p>

凝视宁青青的睡颜时，谢无妄越来越容易失神。</p>

他修为高、涉猎广，对这世间万物自有认知和体会。</p>

得到邪神的记忆之后，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已悟到了真正的道。</p>

混沌初分，清气上扬浊气下沉，世分两极。两极相融，则生化万物，自此生生不息。</p>

世间万物源于混沌，自然集清浊于一体。</p>

邪与魔，皆是因为世间贪念恶念不加约束地滋长，从而激发了混沌本源之中的浊气，生出意识。纯然的恶与本源力量相结合，造就了人力无法匹敌的魔神与邪神。</p>

与之相对，便有善念与正气催动本源清气，降下惩邪除魔的正神。</p>

正邪之战皆在人心。邪魔一除，由心而生的善神自当复归天地。</p>

再不会回来。</p>

谢无妄平静地吹走指缝中的木屑。</p>

“阿青。”</p>

“音之溯没能熬过第一千三百八十四次试药，今晨死在狱中，无法继续为世间贡献绵薄之力。可惜。”</p>

“你还记得他么？”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闲聊，“从前你的猜测都对，只差些细节。”</p>

邪神的孢子只能寄生在那些心智极度简单的生物体内，譬如妖兽。</p>

醉心医道的音之溯恰好也是一个“单纯至极”的人，成为第一个人类宿主。</p>

音之溯没有什么善恶观念，偶尔与体内的邪神意志鸡同鸭讲地沟通几句，倒也无甚影响。</p>

他的人生发生变化，是在他与玉瑶坠入爱河，然后痛失所爱之后。</p>

他想要制造灾祸让西阴神女回到世间，邪神也想用孢子感染人族修士，双方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利用子母魔蛊做成了能够感染人类的魔蛊孢子。药与毒自古便有共通之处，音之溯精于此道，堪称天才大家。</p>

另，音之溯的确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连雪娇离间他与玉瑶的事情。他的报复方式便是让连雪娇生下了音朝凤，然后用魔蛊控制自己亲生儿子，做尽恶事。</p>

单纯之人偏执起来，更是穷凶极恶。</p>

谢无妄眉梢微动，回神，视线从飘远的云层上收回，落向安然沉睡的女子。</p>

他没有提及音之溯落网之前与云水淼相爱相杀的那一段往事，以及云水淼的结局。</p>

手指轻轻描摹她的眉眼鼻唇。</p>

“阿青，我若堕魔，你会醒吗？”</p>

他的声音淡而平静，不似玩笑。</p>

今日青城山有客来，探望昏睡百年的宁青青。</p>

谢无妄一大早便将她抱进灵池，泡得脸颊红润，又用樨木花露浸过每一缕发丝，让她又香又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