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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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过了两天，李延贞依旧丝毫没有要转醒的迹象，太医们急得团团转，全都束手无策了。在苏世誉的示意下，宫中派人来太尉府请医圣之徒杜越出手相救。楚明允有心暂留李延贞一命，答应得随意，便由秦昭陪杜越入宫。</p>

只是秦昭也没想到，杜越把过脉后，却面露难色地对他摇了摇头。</p>

“你也救不了？”秦昭将杜越拉到一处没人的宫廊下。</p>

杜越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嗫嚅似地开了口：“……我不知道。”</p>

秦昭一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p>

“他体内混合了好几种剧毒，有一两种我不确定，也许能救，但是我……”杜越的手抠着自己衣带，半晌低声道：“……我害怕。”</p>

他没脸跟秦昭说，那个夜里突然闯出来的女子，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尸体，但却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病人；更没脸坦白，自己那晚其实是被吓到了，然后忽然意识到他从前是在帮师傅打下手治些小伤小病，现在是窝在药庐里整日倒腾草药，根本没有真正的独自面对过什么。</p>

杜越其实也清楚，自己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在金陵家中有爹娘，在苍梧山上有师傅，到了长安，还有表哥，有姓楚的，有秦昭，所有人帮他将一切处理好，他只用凑在旁边看一看，心安理得地接受就好了。</p>

可是……</p>

“……我已经及冠了，娘前几天写信说我已经是大人了，我还总是这样，是不是挺没用的啊秦昭？”杜越声音很低，秦昭必须得十分专注才能听得清。</p>

秦昭脱口而出：“不是。”</p>

杜越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他，眼中满是惶然不安。</p>

秦昭看得心疼，却口拙得许久捡不出一句安慰，便认真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觉得。”</p>

“……但是我真的害怕，”杜越死皱着眉，“他如果再死在我手底下，我就真的……我就这辈子再也不想学医，再也不想碰有关行医的任何东西一下了。”</p>

秦昭转头向殿内望去一眼，视线被一扇锦绣屏风隔断，屏风后是安静躺着的李延贞。这个皇帝倒也可怜，早就没了血亲，后宫的几位娘娘们因他专宠姜媛渐而疏远，又因苏世誉封锁风声，只当陛下是患病久睡，依次探望叮嘱一番就是尽足了本分，眼下李延贞几近昏死，榻前守候的却只有几个太医宫娥。</p>

秦昭虽有些怜悯他，但看着杜越这模样，忍不住道：“你不想救，我就带你回去，我替你跟师哥说。”</p>

说着就去拉他，杜越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眉头紧皱。</p>

秦昭迟疑了一下，小心地将手放在他肩头，尽量温和了声音问：“不想走？”</p>

“我……”杜越张了张口，又满脸纠结地没了下文。</p>

“那就试试吧，有师哥在，还有我，救不活也没事。”秦昭说完才发觉说错了话，又赶忙补充道：“你是叶师傅唯一的徒弟。”</p>

你是医圣唯一的弟子。</p>

这句话砸在耳中激得杜越一震，乱糟糟的情绪荡然一空。唯一的，就是只有他，被请来的，也是他，除了他再无别人能做到。</p>

他沉下不安躁动的心，重重点了点头，复又看着秦昭问：“……你等会儿就回府吗？”</p>

他直直地看过来，眼中似有一丝期盼，秦昭心头一动，脱口道：“我在殿外陪你。”</p>

“好！”杜越笑逐颜开，一把抓住秦昭按在他肩上的手，“够兄弟！”</p>

秦昭正觉着手心发烫得有些不知所措，闻言眼神倏然一黯，“我不想……”</p>

“不想什么？”杜越拉着他往回走，扭头看来。</p>

秦昭在殿门前止步，将情不自禁不合时宜的言语生生压回了心底，看着杜越道:“……我不想你为难，我等着你。”</p>

“是挺为难的，不过虽然你说不觉得，但我都嫌自己没用了，总不能还老想着躲吧？”杜越挠了挠头，往殿内看了一眼，“秦昭，你不用一直站这儿等着，我出来的时候能找到你就成。”他对秦昭笑了笑，转身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寝殿，宫娥随即将殿门关上。</p>

秦昭垂下眼，不声不响地在殿外站成了一尊石像。</p>

灯烛点起又熄灭，一夜又一天，只有拿药换水的宫娥们匆忙进出，杜越偶尔回首一望，每每都能看到投在殿门上的挺直身影，顾不上细品心中滋味，便又专心投入到用药施针中。</p>

直到这日入夜时分，秦昭猛然听到殿中一阵喧闹，紧接着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青色身影扑出来兴奋地直接抱住了他，“秦昭，醒了！醒了！我做到了，他醒过来了！”</p>

秦昭微微一僵，转而抱住了他，眼神柔和，“嗯。”</p>

寝殿之内，李延贞终于苏醒，他脸色仍泛着虚弱的白，眼神空茫地盯了帐顶良久，忽然轻声问：“姜昭仪呢？”</p>

“回禀陛下，姜昭仪在谋害您时就畏罪自杀了。”</p>

李延贞沉默了片刻，闭上眼长叹了口气，似是累极了，却吩咐道：“罢了，依昭仪之礼好好安葬了她吧。”</p>

陛下醒来的消息连夜传到了苏家，苏世誉总算安下了心，点头谢过了传话宫人。</p>

玲珑拿着琴谱从内屋出来时正看到宫人恭敬离去，奇怪道：“大人还有政务要忙？”</p>

她没再穿白裳，换上了一袭绯色衣裙，如云乌发上正是那支红玉银簪，衬得尤为明丽动人。</p>

“一点琐事罢了。”苏世誉接过琴谱翻看，另只手按在桐木琴上试着音律，低回缥缈的调子萦绕而起。</p>

玲珑坐在他身旁，低眉入神地听着。</p>

前奏刚一响起，玲珑眼神倏地亮了亮，“这是临安哄孩子睡时唱的调子！”她微微闭眼，跟着琴声轻哼，嗓音轻轻柔柔。</p>

苏世誉敏锐地从她语气的惊喜中觉察出了一丝怀念，侧头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轻声开口：”你知道这支曲？”</p>

他看到玲珑微微一顿，随即睁开眼笑了笑，道：“奴偶然听到过，就记下了。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的呢？”</p>

“我娘是临安人，小时候她唱过，然后又教了我琴曲。”苏世誉拿着琴谱起身，对她笑道：“天色已晚，我就不再打扰了，你早些休息。”</p>

玲珑一愣，跟着他站起身，毫无征兆地伸手就拉住了他衣袖，垂下头轻声道：“既然天色已晚，外面霜寒露重，大人何必辛苦回去，不如留下吧。”</p>

苏世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摇头轻笑：“你明知我心中已经有人。”</p>

“可大人的心上人并未在身旁，不是吗？”玲珑道，“大人这般的身家地位，三妻四妾也再寻常不过，何况奴别无所求，只愿倾心侍奉大人。”</p>

“不在身旁，却在心上。”苏世誉笑道，“你的这番情意我心领了。”</p>

玲珑缓缓松开他的衣袖，自嘲似地笑道：“大人何必解释这些，归根到底，不过嫌弃奴是个下贱舞姬，怕玷污了身份吧。”</p>

苏世誉无奈叹了口气，转过身正对着她，“我并未看轻过你，你又何必只当自己是以色侍人，妄自菲薄。”</p>

玲珑定定看了他一眼，忽然上前抱住了他，脸颊贴上温暖胸膛，手还没能揽上却被苏世誉及时握住了腕，力气不重，却让人不得动作。她顿了一瞬，便退了回去，苏世誉随之松开了手，玲珑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腕，苦笑了声：“是奴冒犯了，还请大人恕罪。”</p>

“没什么，早点休息吧。”苏世誉淡淡一笑，抬步离去，他走到门前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了。”</p>

玲珑抬头看向他。</p>

“这身打扮很适合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