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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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案上的笔砚茶盏“哗啦”一声全摔在了地上，在刺耳爆响中浓墨飞泼，碎片迸溅，满地狼藉。</p>

楚明允眼神狠戾，收紧的手指微微作响，“开城迎接，”他一字字咬在齿间，“那可是匈奴的兵！李承化疯了，其他人也全都跟着疯了不成？”</p>

他冷冷笑了，“难怪李承化没干脆毒死李延贞，原来是在等我弑君，他就更能名正言顺地恢复正统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了。”</p>

“周奕接到消息后就在做准备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交战了。”秦昭站在一旁，向来没表情的脸上隐隐透出了忧虑，“京中已经有人开始外逃了，被打压的势力也骚动了起来，李承化如果真打到长安来，恐怕还会出内乱。”</p>

楚明允蹙眉没应声。</p>

秦昭沉默半晌，道：“师哥，这两天死了太多人了。”</p>

“是他们该死。那些人的秉性我再清楚不过了，手段就该强硬，你退让一分，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再逼你退让一寸。我既然要革改旧制，就要彻彻底底地改，祸根不除，怎么推行新政？”</p>

“可是……”</p>

“难道要我为了所谓的安稳局势，去拉拢安抚那些权贵豪强，跟他们妥协，答应把诏命全收回来，维持原样，放任他们为所欲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楚明允瞧了过来，“那我跟李延贞还有什么差别？”</p>

秦昭叹了口气，低声道：“师哥，现在外面所有人都恨透了你，你做的这些，根本没人理解……”</p>

“我不需要谁理解。”楚明允猛地断了他的话，眉目间尽染冷意，“那些人懂什么？”他目光又挪回到案角的传国玉玺上，慢慢地笑了出声，“昏君、庸君、暴君？”他伸手抓过玉玺，低眼打量，“那些贪官污吏哪个不是作恶多端曾被千夫所指，怎么现在我杀了他们，世人倒是觉得他们可怜了，反而要骂我暴虐无常摧残党羽？”稍抬腕将玉玺举起，那些阴狠不屑最终压成一声嘲弄至极的冷笑，“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p>

秦昭下意识要扑上前护住玉玺，却又在瞬间止住身形将自己钉在了原地。</p>

这点微小动作没逃过楚明允的眼，他瞥向秦昭，“慌什么？我还没打算摔了它。”话罢将玉玺放回了案上，楚明允顿了顿，忽然问道：“他怎么样了？”</p>

秦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的是谁，“苏世誉还没从祠堂里出来，没什么动静，不过影卫回报，看到刑部尚书陆仕去了苏府一趟。”</p>

楚明允眸光微动，垂下眼去没再开口。</p>

一坛酒被重重地搁在了桌上，杜越将苏白按在凳子上坐下，“来来来，一醉解千愁！”</p>

苏白不自在地往外看了看，就想站起身，“小少爷，要不您还是找别人吧。”</p>

杜越瞪大了眼，“干嘛，看不起我不想陪我？”</p>

“当然不是，”苏白摇摇头，“我酒量不行，我爹不让我喝。”</p>

杜越露出了笑容，压着他肩膀再度把他按住，“那就更应该多喝几杯了。”</p>

“可是我还得……”</p>

“可是什么可是，”杜越不由分说地倒了两杯酒，塞到他手里，“祠堂用得着你一直盯着吗，你爹怕什么，他凶你有我替你顶着！”</p>

苏白为难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大有一副不喝不罢休的架势，只好道：“那、那好吧。”</p>

杜越满意地笑了。他就不信灌倒了苏白，祠堂门口剩下的那两个侍卫还敢拦他，虽然自己也是个一杯倒，但他早在自己的酒杯里涂了层解酒药，酒喝下去就跟白水没差了，顶多也就觉得喝撑了点。</p>

果然两三杯下肚，苏白脸上泛起了红，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杜越瞅了片刻，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哎，苏白，你看这是几？”</p>

苏白眯着眼仔细地辨认着，摇了摇头，“不、看不清……”</p>

杜越放下酒杯，起身正想溜走，苏白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杜越一个激灵扭头看去，只见苏白仍是醉意沉沉的模样，神情却无端显得有些纠结低落，嘟嘟囔囔地在说着什么。杜越松了口气，正要掰开他的手，低头的瞬间蓦然听清了苏白的话:</p>

“……小少爷，您……您说，楚太尉会不会杀了公子啊……”</p>

杜越一愣，错愕地站了半晌，喃喃道：“不会吧，虽然说他真要当皇帝肯定是要防着我表哥，但是他不是挺喜欢我表哥的吗，不会下杀手的吧……”</p>

苏白也不知听没听到他的话，仍在絮絮道：“万一楚太尉生气了怎么办，说不定他心里还在怨公子，觉得公子骗了他，可是公子真的没骗他，我从来没见过公子对谁那样好过，怎么可能是假的……”</p>

“公子就是什么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告诉别人，明明心里难过，还说没什么，说楚太尉如果死了，大不了就等天下太平了还他一条命……”</p>

“你说什么？”杜越一把抓住他，“这是我表哥亲口说的话？那他……岂不是对姓楚的也……”</p>

后面的话难以为继，他松开了迷茫看过来的苏白，捂着头道：“要这么说的话，我表哥对姓楚的不是没意思，那个玉佩姓楚的其实也还留着，那我之前跑去告状……不就是闯祸了？”</p>

越想越是心乱如麻，杜越哀嚎一声，顾不得跟苏白说一声，拔腿就往外跑。他出了苏府便急忙往太尉府跑去，全然不知错过了与苏世誉见面的时机。</p>

祠堂里静悄悄的，窗外树上的新叶在风中震颤发声，微风擦过窗棱有细细的轻响，日影投入落在了地上，一寸一寸地偏斜。</p>

苏世誉默然跪在牌位下，久久地沉浸于思绪中，好似感觉不到疲累一般。</p>

一声清越鸟鸣响了起来，苏世誉缓缓地眨了眨眼，稍侧头看了过去。一只蓝尾修长的雀落在窗上，嗒嗒地在木窗上蹦了几下，乌黑的眼珠转了过来，像是在窥探打量着这个静默的人，他静静地看过去，那只雀抖了抖翅膀，忽地扭身飞远了，他的视线也随之远去，将灰白苍穹纳入了视野，漫无目的地又落下，却陡然愣住了。</p>

透过祠堂的窗能看得见池塘窄窄的一角，下人早已按照吩咐将池塘清理一空了，然而就在空荡荡的满池绿波里，竟有一株红莲紧贴着池边挣扎着生长了起来，也许是被疏忽遗漏了，在并不适宜的水土里，不合时地提前绽放了，那样细瘦，却称得上挺拔地昂首，亭亭半开着的一支莲。</p>

苏世誉眼神渐渐清明，宛若从茫然不定的梦中苏醒，却怔怔地盯着那支红莲，移不开视线。</p>

在天地间晦冷光影中，那一点红，竟如心头血一般的殷红。几乎要灼烫了目光。</p>

诸般思绪轰然一齐涌上，他移开眼，怔然半晌，终于俯身向列祖牌位一叩首，站起身来，双手取下了祭桌上的剑。长剑出鞘，冷洌如水地映出他的眉目。</p>

——“誉儿。”</p>

他猛地一僵，指节都紧得发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