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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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哔——”</p>

车喇叭的声音猛地贯穿沉默, 叶以云心头一跳，抬眼看去，叶爸的车停在不远处。</p>

叶爸下车，一边帮忙整行李, 笑着调侃：“我远远看着你们俩呢, 哎哟, 青竹现在长得可太好了, 怎么样, 平时没少收女孩子的告白吧？”</p>

叶以云：“……”</p>

傅青竹：“……”</p>

叶爸盖上后备厢，说：“来, 上车吧，车里有空调。”</p>

叶以云坐在后排, 傅青竹坐在副驾驶座，叶爸和傅青竹聊东西，除了学术的，还有一些好像是生意有关, 但叶以云一句都没听进去。</p>

隔着一层车玻璃, 她盯着后退的楼房，学校外面有许多店，红的绿的蓝的招牌，在她眼里走马观花，店面上馄饨两个字，划过去的时候, 好像变成混沌。</p>

混沌。</p>

她现在就很混沌。</p>

刚刚, 她真的说出口，把藏在心底里酝酿五年的喜欢，用四个字, 简简单单地告诉他。</p>

就在那一瞬间，叶以云的心提得很高很高，傅青竹的决定，或者让她的心继续拔高变得飘飘然，或者让她的心一下从云摔到泥地，“啪”地碎得没有踪迹。</p>

可好巧不巧，爸爸来了。</p>

对话被迫终止的感觉，让叶以云喉咙里卡着什么，不上不下，脑海乱成一团，急需一个盘古，拿把斧子把脑海里的混沌劈开。</p>

盘古是等不来了，只能自己消化这阵混沌，又开始懊悔。</p>

第一次告白，倒霉透了。</p>

副驾驶座上，傅青竹和叶爸说话，他偏过头，从叶以云的角度能看到他的侧脸，他眼尾末端双眼皮延长出漂亮的线，笑起来时，卧蚕微微隆起。</p>

少年感还未淡去，成熟已然明显，他已经长成茁壮的松柏。</p>

而叶以云，她心想，她只是仰望松柏的小草。</p>

即使两人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可松柏就是松柏，小草就是小草。</p>

她刚刚是吃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告白了！</p>

一定会被拒绝的吧。</p>

叶以云慢慢俯身，双手捂住脸，巴不得把自己埋起来。</p>

矛盾在她心腔里撕扯，一方面觉得不告白不行，另一方面又讨厌自己的冲动告白，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答案。</p>

傅青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p>

可叶以云越着急，越事与愿违——高考刚结束，路上车多，塞车了，平时一个钟的路程，硬生生走一个钟三十分钟，还没到家，叶以云被磨得没脾气。</p>

叶爸扭扭音响，充满年代感的歌曲飘在车厢，傅青竹突然说：“叔叔，你送我到前面那个路口就行。”</p>

叶爸说：“哦对，你是要去高铁站，从那边坐地铁反而快点，塞车耽误时间。”</p>

高铁站？</p>

叶以云掐掐手心，她看向傅青竹，傅青竹正在和叶爸说谢谢，突然，他转过头来，对叶以云说：“等我回来再说。”</p>

对叶爸来说，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叶以云知道他在说什么。</p>

她下意识问：“你要去哪？”</p>

傅青竹说：“我有事，要去星市一趟，x大也在星市，到时候一起看看，”他停了停，“大约一个多月。”</p>

叶以云呆呆地看他。</p>

直到他下车，朝车厢挥手，叶以云都没有动。</p>

叶爸说：“青竹真是个好孩子啊，从高中后，我要给他学费，他都不收的，反而经常买水果到我们家，有个事我没告诉你吧，去年我银行卡突然多2w，我吓一跳，是他转的，其实我和你妈帮他，也不图他什么，但这孩子真争气……”</p>

叶以云听叶爸絮絮叨叨，从左耳进，右耳出。</p>

因为整个耳朵里，还是傅青竹说的，他要去星市。</p>

他说等他回来再说。</p>

叶以云心想，她真是挑出一个最不适合表白的时机，不愧是她。</p>

给一个答案那么难吗，可以用电话吗？可以用微信吗？她打开微信，看着两人的聊天界面，犹豫很久，终于，还是退出界面。</p>

她是可以尝试通过电话、微信追问，可她已经没有一开始口头表达的勇气。</p>

而且，傅青竹去星市明显有重要的事，他和她不一样，他没有家庭后盾，很多事得自己去亲历。</p>

她不能来烦他。</p>

她听傅青竹的，因为他说话算话，等他这个暑假从星市回来，一个多月。</p>

这样反复暗示，她才说服自己戒躁。</p>

结果这一等，等到出成绩的时候，转眼，一个多月后，成绩公布。</p>

高考后的日子过得很快，不再需要学习，时间可以大把大把拿来浪费，叶以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做什么，回忆这过去的一个月，最深的印象就是睡觉。</p>

在卡千百遍网站后，叶以云查到成绩，第一反应不是和叶爸叶妈说，而是打电话给傅青竹。</p>

电话“嘟嘟”两声，傅青竹接了：“喂。”</p>

听着久违的声音，叶以云兴奋地说：“傅青竹，看排名我能上x大！”</p>

傅青竹声音难掩高兴：“可以啊，做得很好。”</p>

叶以云的耳朵靠着手机听筒，听着他笑吟吟的声音，她躺在沙发上，细长的两腿挂在沙发侧边缘，一晃一晃的。</p>

她问：“你呢？”</p>

傅青竹说：“我也可以上x大。”</p>

叶以云心里一阵喜悦：“嗯嗯。”</p>

电话里，两人沉默下来。</p>

叶以云又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p>

傅青竹那边的声音低下来：“就快了。”</p>

叶以云：“……”</p>

夏天的蝉鸣，稀稀拉拉的，拉长一天的节奏。</p>

查完成绩，叶以云和叶爸叶妈讨论半天，决定报x大的汉语言文学。</p>

虽然x大理工科普遍口碑更好，但其实文科也不赖，叶妈和叶爸还去了解，x大的文科有好几位国内闻名的教授坐镇，这是叶以云的成绩，能争取到的最好的学校和专业。</p>

叶妈说：“学汉语言文学，你到时候毕业就可以考公，不行的话，我们单位招事业编，到时候都可以看看。”</p>

叶以云站起来，两三步跑回房间：“知道了知道了！”</p>

叶妈：“这孩子，我跟你说正事呢。”</p>

叶以云把门关上。</p>

其实，她还不想考虑那么远，之所以选汉语言文学，是因为没有高数，而且她确实喜欢语文。</p>

一想到可以和傅青竹一起上大学，她兴奋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微信敲傅青竹：“我选汉语言文学，你选哪个专业？”</p>

傅青竹很忙，等到第二天才回复的：能赚钱的专业。</p>

叶以云刚起床，摸起手机看到这条，笑出来。</p>

没两天，报志愿系统开启，她在电脑系统上，郑重地选上x大的编号，还有专业编号。</p>

选择提交。</p>

直到这一刻，这三年来的努力，才真正有着落。</p>

而也是这时候，傅青竹回来了。</p>

叶以云并没有刻意算日子，只是等到傅青竹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才恍然发觉，距离她开口告白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四十五天，刚刚好。</p>

傅青竹说，他在小区门口的甜品店等她。</p>

叶以云赶紧收拾自己，把头发梳好，穿上小衬衫、半身裙，换掉高中校服，镜子里的她看起来水灵灵的，状态很好。</p>

背着小包包，她到楼下。</p>

越往小区门口走，她心里越紧张。</p>

迟到的期待感又一次充盈她的心怀。</p>

四十五天，她总是催眠自己忘记这回事，只要不去想，就不会期待，所以……即使希望落空，应该也不会有多难受吧。</p>

应该。</p>

叶以云数着步伐，走到甜品店下，傅青竹手上勾着某个袋子，他本来低头在看手机，似有所感，突然抬头。</p>

叶以云脚步顿住。</p>

一个多月没见，他好像晒黑一点，面容俊朗，浓眉星目，有一种叶以云从没见过的盛气，只穿着短袖衬衣，下身是七分裤，配着球鞋，虽然很简单，但格外清爽，何况他的身材像衣架子，这装扮，能轻易出现在任何杂志封面。</p>

他提着袋子，对她招招手。</p>

“傅青竹！”叶以云面带笑意走过去。</p>

天知道，她现在紧张得手心在发热，湿润的暖风从她半握成拳的手心穿过，带不走一点温度。</p>

傅青竹也笑，他晃晃手上的袋子：“给你带的礼物。”</p>

一段时间没见，两人之间没有生疏感。</p>

在甜品店坐下，叶以云迫不及待拆开礼物，里头是一套系列唇釉，一共八支，她傻眼了，这个暑假她补充一些大牌彩妆的知识，粗粗估算，里头得有两千多！</p>

她合上袋子，推到傅青竹那边，不太好意思说：“太贵了，我不能要。”</p>

傅青竹大手一推，袋子又到她手边。</p>

他说：“给你带的，不要就浪费了，况且我没别人能送。”</p>

叶以云：“……”</p>

她最喜欢的就是那句“没别人能送”，这说明什么呀，说明她是傅青竹身边唯一的适龄女孩子！</p>

于是，她豪气地说：“好啊，那这顿我请了！”</p>

叶以云忍不住好奇傅青竹去星市做什么，当傅青竹真说起来，她又一头雾水，什么投资，什么百分比的回报率，全部是她听不懂的。</p>

傅青竹也明白，所以只是一句带过，话题转到星市发生的有趣的事上。</p>

傅青竹说：“我和几个朋友去爬旗山，那山不低，俯视下去，星市一览无遗。”</p>

说着，他拿出手机，打开图片给叶以云看。</p>

照片上，山脉绵长，树木青葱，远处的建筑不管多高，都变成拇指大小的房子，朝日在最高的那幢建筑旁，微凉的日光与薄雾笼罩着整座城市。</p>

叶以云直点头：“我在x大新生群看到了，说以后班里和社团团建，可以去爬山，而且听说到时候情侣们会在山脚下的树……”</p>

她突然咬到舌头。</p>

虽然看起来，只是她很随意地说到情侣，其实，若非一直放在心里，就不会这样脱口而出。</p>

她想和傅青竹一起，学着那些情侣，在山下的树挂上心愿牌。</p>

虽然很幼稚，可因为喜欢，她想和他创造共同的记忆。</p>

所以，傅青竹是怎么想的呢？</p>

叶以云拿着奶茶，吸两口，等到她咬破圆圆珍珠的时候，她听到傅青竹说话了：“以云。”</p>

叶以云眼珠子动了动，连带着睫毛也在颤抖，傅青竹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到她耳里：</p>

“你现在还小，谈这些有点早。”</p>

她屏住呼吸，刚想反驳她是成年人，满十八周岁，又听傅青竹说：</p>

“你再考虑考虑吧。”</p>

五年了，她考虑五年了，她咬着吸管，一动不动。</p>

他语气顿了顿，“对不起。”</p>

原来最后三个字，才是重点。</p>

叶以云目光落在傅青竹的下颌到脖子处，明明只要稍微抬眼，就能看到傅青竹的眼神，但她眼皮好像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p>

傅青竹拒绝她，用三句话。</p>

她僵硬地扯着嘴角，尴尬地哈哈两声：“我知道了。”然后低头站起来：</p>

“我去买单。”</p>

傅青竹跟着站起来：“我买过了。”</p>

“哦，”叶以云一边转身，语气轻松地说，“没事我再买一次。”</p>

傅青竹：“……”</p>

叶以云忽然回神：“哦不能再买一次，那我先出去吧。”</p>

她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她一分一秒也不想呆在这里，因为鼻子很酸，这家店空调太冷，让她呼吸时鼻腔很痛。</p>

她抬手掩住口鼻，低头匆匆走出店，而傅青竹默默跟在她身后。</p>

叶以云察觉到，双腿猛地发力，不敢回头，她爆发起来，一路跑回小区，傅青竹喊她：“小心，看着脚下！”</p>

叶以云恍若未闻。</p>

她现在要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改志愿。</p>

即使做过百八十次心理建设，当真的听到傅青竹的拒绝，叶以云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什么东西訇然倒塌。</p>

突然，叶以云脚上一痛，不留神时，她在跨楼梯时居然踢到楼梯。</p>

惯性使然，她猛地扑向一阶阶更高的楼梯，真摔下去，估计下巴都得掉！</p>

好在身后傅青竹极快拽下她的手，他使劲拉着她，突然将她推到楼梯的墙上，一手按在她脑勺后，喘着粗气：</p>

“太危险了！别跑，好好走。”</p>

叶以云这才察觉，她不管不顾的狂奔，让胸腔一阵刺痛，腹部也在绞痛，浑身器官都在抵抗她的极端行为。</p>

她用力地喘息着，看着傅青竹拦着自己的手臂，顺着他的手臂看到他眼里，突然，两行眼泪就从眼睛里流下来。</p>

傅青竹双目里，浮现细微的颠簸。</p>

叶以云用手臂擦泪，嘴巴快过大脑，问：“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p>

傅青竹愣住。</p>

叶以云闭上眼睛。</p>

她不想哭的。</p>

只是，过去他们所有相处的细节，无数次的心动，到今天全部变成笑话，委屈就像一口恶毒的苦咖啡，混入甜点中，让她猝不及防咽下，而这口苦，足够她忘记所有甜点的甜味。</p>

她摇摇头，近乎崩溃地说：“傅青竹，你不该这样。”</p>

不该这样对她好，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怎么可能抵抗得住傅青竹的好呢？</p>

可是，傅青竹给她希望，让她痴迷，又劝她清醒。</p>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沦陷其中，这不是笑话吗？</p>

叶以云没有哭出声，她的眼泪簌簌地掉着。</p>

看着这情景，傅青竹手足无措，他想要找纸巾，可他身上并没有带，只能闭了闭眼，压住沉重的呼吸。</p>

而叶以云抹掉眼泪，她转身，自己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走楼梯。</p>

傅青竹回过神来，在她身侧半步跟着。</p>

他看着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女孩的背影。</p>

她的背脊单薄，衬衣突出她的肩胛骨，随着她扶墙的动作，微微隆起，走几步，就要吸一下鼻涕，哭成泪人儿。</p>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是躲在他身后哭唧唧的女孩，而是变成少女，及肩长发，眼眸明亮，在甜品店时，抿着吸管的嘴唇，是淡淡的粉色。</p>

他朦胧意识到，他们不再是小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