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晋江独家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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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入夜之时, 李湛才回来。</p>

纪轻舟听到他回来的消息，便匆匆去了他的寝殿。</p>

殿外，董栋和秦铮守在门口, 两人面色都很难看。</p>

“出什么事儿了？”纪轻舟低声问道。</p>

秦铮看了他一眼，表情十分凝重。</p>

“老王爷今日午时薨了。”董栋开口道。</p>

纪轻舟闻言没有做声，此事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事情若非如此紧急, 李湛也犯不着连夜去京郊。</p>

“老王爷薨逝之前又见了张尚书，要求他明日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先帝的遗诏。”董栋开口道，“遗诏的内容……是王爷和恒郡王的婚事安排。”</p>

此事依着老王爷的意思，原本是定在六月底就要宣读的, 但因为李湛先下了手，将邱兰亭的事情揭了出来, 事情便暂时压下了。没想到老王爷临终之前，依旧执意要促成这婚事，竟是不顾邱兰亭所犯之事。</p>

“那邱兰亭所犯的事情怎么办？”纪轻舟问道。</p>

“老王爷管不了朝中的事情, 此事还是要王爷定夺的。”秦铮道：“但邱兰亭犯得事情并非大逆不道，哪怕刑部判了他斩首或者流放, 邱家小姐也依旧是太后的妹妹, 于王爷的婚事并无牵连。”</p>

换句话说, 邱家家眷怎么处置，全看李湛这婚事怎么安排。</p>

若是他和邱兰溪成了婚, 那邱兰溪自然要免于责罚，不至于让摄政王的王妃去流放吧？</p>

纪轻舟皱眉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p>

“张尚书手里拿的可是先帝遗诏……”秦铮叹了口气道。</p>

秦铮与董栋看起来都十分不忿，因为他们都知道李湛很抵触与邱家的婚事。李湛这么多年没有成婚，无非就是不希望自己的婚姻被摆布，为了避免这样的政治联姻, 李湛甚至宁愿不成婚，可如今竟然还是免不了这一出。</p>

“王爷呢？”纪轻舟问道。</p>

“在里面……不让人伺候，也不让人进去。”董栋开口道。</p>

纪轻舟走到门边伸手在门上轻轻扣了一下，董栋伸手想要拦他，被秦铮拽住了。秦铮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干涉。</p>

“王爷……我进来了。”纪轻舟朝着门内说了一声，里头半晌没有动静，他便推门进去了。</p>

如今已经入夜了，殿内没有点烛火，所以黑乎乎的一片。</p>

纪轻舟随手带上门，在殿内站了一会儿，待双眼习惯了黑暗之后，他才隐约看到不远处的矮榻边上坐着一个人。</p>

纪轻舟慢慢走过去，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旁边的蜡烛，殿内顿时有了光亮。只是那光亮很是微弱，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曳着落在李湛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带着几分怅然。</p>

李湛坐在矮榻边，手肘抵着膝盖，垂着头将一张脸埋在自己的手掌中，那姿势看起来十分落寞。</p>

“王爷……”纪轻舟立在李湛身边，轻轻唤了一声。</p>

半晌后，李湛抬起头，便见他眼中布满了血丝，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p>

纪轻舟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顿时有些不忍。</p>

在这之前，纪轻舟一直都觉得李湛是无坚不摧的，可此时此刻，他却在李湛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脆弱。他暗道，再强大的人，也会有不堪重负的时候吧？</p>

越是平日里强大的人，一旦表露出这种脆弱感，给人带来的冲击便越大。</p>

纪轻舟看着眼前的李湛，几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p>

“王爷若是想自己待一会儿，我便出去守着，王爷只要唤一声，我随时都在。”纪轻舟说罢转身要走，却觉手臂上一重，被李湛伸手握住了手臂。</p>

“别走……陪我待一会儿可以吗？”男人的声音略有些沙哑，纪轻舟闻言一颗心登时便软了。</p>

李湛宽厚的手掌紧紧握在纪轻舟手臂上，那力道有些重，像是生怕眼前这人跑了似的。纪轻舟任由他握着也不挣开，安静地守在一旁陪着对方。</p>

“他们都在逼我……”李湛开口道：“先帝……皇伯……朝中的文武百官……”</p>

他说罢苦笑一声，那神情却没有丝毫愤怒，更多的情绪则是失望和无奈。</p>

“无论我怎么做，他们都不会安心。”李湛说着抬眸看向纪轻舟，问道：“纪轻舟，你呢？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也像他们揣度的那般，野心勃勃……”</p>

纪轻舟看着李湛，开口道：“许多人都觉得那个位置是这世上最值得人向往的地方，所以他们总难免以己度人，觉得谁都稀罕。可我斗胆猜想，在王爷心里……有许多东西比那个位置重要的多。”</p>

帝王之家，若是谁对王位没有兴趣，似乎就显得不正常一样。</p>

可纪轻舟一直都相信，这世上还真不是人人都想当皇帝，至少他相信李湛不是。</p>

李湛闻言目光骤然一亮，问道：“你当真这么觉得？”</p>

纪轻舟点了点头道：“有道是无欲则刚，王爷既心中坦荡，此番又有何惧？”</p>

李湛望着纪轻舟，那目光带着几分纪轻舟看不透的情绪。纪轻舟犹豫了一下，抬手在李湛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算是安抚。</p>

少年掌心带着一丝暖意，透过李湛手背上的皮肤传来。李湛心中一动，堪堪忍住想要抱一下眼前这人的冲动，最后他微微倾身，将额头贴在了少年的手背上，那行为像是在汲取某种能量……</p>

纪轻舟下意识想要抽回手，李湛这举动对他而言有些过于亲密了。</p>

但纪轻舟转念一想，李湛多半是被老王爷和先帝这安排伤了心。李湛那么重亲情的一个人，却被自己最亲近的亲人这般逼迫，心中定然十分难过。念及此，纪轻舟便忍住了抽回手的冲动。</p>

“明日早朝，你陪我一起去。”李湛哑声道。</p>

“是。”纪轻舟应声道。</p>

纪轻舟陪着李湛待了一会儿，感觉手臂骤然一轻，李湛竟然这么靠在他的手背上睡着了，还险些歪在地上，幸好被纪轻舟及时扶住。纪轻舟没敢叫醒对方，小心翼翼地扶着人放在矮榻上，又找了条薄毯盖在对方身上，这才悄悄退了出去。</p>

外头的董栋听说李湛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p>

他还真有些担心他家王爷会因为这事儿被气出个好歹来……</p>

次日早朝前，纪轻舟换好了蟒袍，便去了李湛的寝殿。</p>

李湛已经洗漱完毕，朝服也穿好了。</p>

纪轻舟接过内侍递过来的玉带帮李湛束上。</p>

李湛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昨夜那副脆弱的样子仿佛是纪轻舟的错觉。</p>

“有什么要朝本王说的吗？”李湛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眼底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温度。</p>

纪轻舟动作一滞，环在李湛腰上的手臂顿了顿，而后低声道：“待王爷下朝之后，再说吧。”</p>

昨晚那样的时机，纪轻舟实在是没法朝他开口。</p>

今日早朝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事情，纪轻舟自然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什么扰乱他心神的话来。</p>

李湛今日早朝，做好了全副武装，俨然像个要去打仗的战士一般。他原以为纪轻舟会朝他说什么鼓劲儿的话，是以才有此一问，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答复。</p>

李湛不及多想，待纪轻舟帮他戴好发冠，便出了英辉阁，朝金銮殿行去。</p>

今日早朝，文武百官都早早便到了，大概是预感到有大事要发生。</p>

老王爷薨逝的消息，一早便传开了，他们都知道张尚书手里那份遗诏，今日便会宣读。</p>

朝堂上，纪轻舟立在一旁，目光不经意落在李湛面上，见李湛神情坦然，丝毫看不出情绪。纪轻舟心中微动，不由有些好奇，李湛到底会如何化解今日的事情。</p>

以他对李湛的了解，对方应该不会那么坦然接受这个安排。</p>

可若是他拒绝了，又该如何朝百官们交代？</p>

难道当真要公然违抗先帝遗诏？</p>

若是那样……朝臣们对他的猜忌和议论，只会更盛。</p>

而此举，恐怕也会为李湛贴上一个永远都撕不掉的标签。</p>

哪怕百年之后证明李湛毫无不臣之心，史书上多半也会说他曾动过悖逆的念头。</p>

果然，早朝开始之后，张尚书先是昭告了老王爷薨逝的消息，随即便当众宣读了那份遗诏。众臣闻言先是齐齐为老王爷薨逝致哀，随后便纷纷高呼万岁……最后，那遗诏被送到了李湛的手里。</p>

依着规矩，李湛应该和众臣一起跪地，然后接旨。</p>

可此刻，众臣甚至包括遗诏里的另一位主角恒郡王都已经跪在了地上，李湛却没有要伸手接旨的意思。</p>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十分复杂。</p>

“王爷……请接旨吧。”张尚书提醒道。</p>

李湛深吸了口气，并没有接过那道遗诏，而是转身单膝跪在了小皇帝的面前。</p>

众人大惊，没想到李湛竟然真的不接旨！</p>

小皇帝也有些慌了，怔怔看着李湛有些手足无措。</p>

“承蒙先帝错爱，将陛下托付给本王。本王自先帝驾崩后，受先帝之命辅佐陛下，自问从未有过愧对先帝和陛下之举，亦从未有过愧对大渝和百姓之举。”李湛虽然半跪在地上，但脊背挺直，声音铿锵有力，那威严却丝毫不减。</p>

“先帝有心，惦念本王婚事，但如今陛下尚且年幼，本王心力有限，不敢耽于家事而误了陛下的国事。”李湛开口道：“所以本王今日当着陛下与百官的面立誓，在陛下亲政之前，本王不会成家亦不会有自己的子嗣，直到陛下亲政，待本王还政之后，才敢筹谋自己的家事。”</p>

李湛此言一出，满朝哗然！</p>

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湛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抗旨。</p>

若单单是抗旨不遵，此事定然说不过去。</p>

可李湛却在抗旨的同时，立了这样的誓言，此举的意味便截然不同了。</p>

众人都知道，先帝这遗诏明摆着就是为了制约李湛，怕他成家之后对小皇帝不忠，想要取而代之。可李湛立了这样的誓言，那效果简直比奉命成婚要直接多了。</p>

奉命成婚也只是借着邱家与太后的关系来制约他，但能不能制得住，可就难说了。</p>

但李湛只要不成婚没有子嗣，这个担心便毫无必要……</p>

如此一来，先帝的目的也达到了。</p>

而李湛此举表面上看是抗旨，但实际上却是表忠心，一时之间朝堂上竟无人能说得出反对的话来。甚至不少人都松了口气，纷纷大赞摄政王忠勇赤诚，实属难得！</p>

只这片刻工夫，满朝文武中原本对李湛猜忌甚重的那些人，立马都换了一副面孔……</p>

“皇叔……”小皇帝虽然懵懂，却隐约听出了些端倪，他面上有些难过，亲自走下龙椅上前扶起了李湛。李湛看着他，冲他微微笑了笑，算是安抚。</p>

这副“叔慈侄孝”的画面，让朝臣们深受触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