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父皇，不妨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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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想做太子？</p>

对于刘荣而言，这从来都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送分性质的判断题。</p>

——要么做太子，要么，就做‘蹊跷而死’的孝景皇帝庶长子。</p>

对于这一点，刘荣心理有很明确的认知，朝野内外也清楚，天子启，恐怕就更是清楚不过。</p>

但过去，从来没有人如此直白的问刘荣：想做太子吗？</p>

就这么想做太子吗？</p>

刘荣也从不曾料想过有一天，皇帝老爹居然会这么直白，又这般突兀的问出这个问题。</p>

——问出这个朝野内外心照不宣，甚至是人尽皆知，却极其不适合说出口、摆上台面的问题。</p>

以至于被天子启这么冷不丁一偷袭，刘荣一时之间，竟也不由有些愣神。</p>

天子启却没在意刘荣的反应，而是自顾自低下头，又在手中的骑兵三件套上看了看。</p>

而后，才故作淡然的抬起头，又莫名咧起嘴角。</p>

“先是锁子软甲，当是想要提高我汉家军队的防御力，让将士们多一条保命手段；”</p>

“发现锁子甲造价过于高昂，便立即又是瓷器这条财路。”</p>

“瓷器刚开始走上正轨，这就又借着吴楚之乱，做出这马镫、马鞍及马掌，来提高骑兵的战斗力、降低骑兵的训练难度……”</p>

“——公子，就这般想要做太子吗？”</p>

“就这么急着想要得到军队、将官们的效忠，从而逼得朕，不得不与立太子吗？”</p>

话说的轻松写意，但天子启此时望向刘荣的目光中，却夹杂着不知多少种复杂的情绪。</p>

与后世，那些极其抗拒储君太子‘有出息’的时代不同：汉家作为华夏封建统一王朝的开端，对于储君太子的态度，其实还是相当宽松的。</p>

就拿当今天子启举例：八岁得立为太子，十五岁搬出未央宫椒房殿，住进与未央宫隔蒿街相望的太子宫；</p>

而在天子启正式搬进太子宫之前，独属于储君的一整套班底，就已经被先帝给配齐了。</p>

——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太子詹事组成的‘储君三公’；</p>

——门大夫、庶子、舍人、洗马等职务组成的‘储君九卿’。</p>

除此之外，还有太子中盾卫执掌的太子卫队，高达两千人的武装力量。</p>

甚至还有在上林苑内，单独给太子划出来的‘思贤苑’，供太子结交天下豪杰，顺带收获自己第一批死忠。</p>

要说当今天子启，最值得信任、最不需要担心的人是谁？</p>

或许有人会说，是郎中令周仁。</p>

但即便是周仁自己也清楚：当今天子启最放心、最信任的死忠，绝对是那些生活在思贤苑，租种着思贤苑的皇田，逢年过节都能得到赏赐的佃农。</p>

为什么？</p>

换位思考一下就知道了。</p>

你原本是个关中的自耕农，祖辈得太祖高皇帝赐下的百亩薄田，年得粟三百来石。</p>

虽然还要去掉税、赋，以及地方郡县的苛捐杂税，但剩下的部分也有个二百来石，足够你们一家人顿顿吃到七成饱，每年——至少每两年，还能有一件新衣服穿。</p>

后来，你家中发生了重大变故，如亲长离世之类，逼得伱只能将田产尽数变卖，用于这位亲长的治疗和丧葬事宜。</p>

失去了田产，你便从自耕农变成了佃农。</p>

按照村里的惯例，你只能低声下气的去求某位富户，好租种人家的田——不会太多，顶多也就三五十亩。</p>

辛勤劳作一年，能得一百多石粟米，还要从中拿出四成甚至一半给富户，来作为你租种田亩的佃租。</p>

可供你耕作的田，变成了过去的一半，再算上还要拿出近半农获作为佃租，你们家的年收入，瞬间下降到了原来的四分之一。</p>

本就是勉强温饱的程度，如今家里只少了一口人，收入却骤降四分之三，单靠种地，你显然养不活这一家老小。</p>

于是，你的妻子开始替人缝补、浆洗衣服，你的儿子去山上拾柴、捕兔。</p>

可即便是这样，你们家也还是要三不五时向乡邻借米下锅，才能勉强维持生存。</p>

随着时间一年年过去，你们家欠的粮食越来越多，几乎到了秋收之后还完债，就基本剩不下什么的程度。</p>

到了这时候，你不得不开始考虑卖儿卖女，甚至把自己也给卖进某个大人物府中，委身为奴……</p>

这，便是如今汉家的自耕农，一步步成为半自耕农、佃农，乃至最终失去户籍，为人奴仆的大致历程。</p>

而思贤苑那些租种皇田的佃农，却是极为幸运的一批人。</p>

——就在你要卖儿卖女的时候，官府发来消息，说你的申请通过了审核，你可以去租种上林苑的皇田了！</p>

你说你已经没有粮食了，官吏说没关系，先借你一点，秋收后还就行！</p>

于是，你拖家带口去了上林苑，简单搭了个茅草屋，就这么住了下来。</p>

官府借给你种的田不少，足有七八十亩；</p>

佃租也只有两成而已，比民间少了一半不止！</p>

你撸起袖子，努力耕作，到了夏天，官府又发来消息，说你租种的那片田，被划入太子的思贤苑了，你从此成了太子的佃农。</p>

太子来了一趟，给思贤苑的佃农们许下了不少赏赐，还免了三年农税。</p>

就这么过了十来年，你仍旧在佃租八十亩田，一家老小都已经能保证温饱。</p>

回顾过往这十年——别说租税没怎么交过，反而还因为太子隔三差五的赏赐，而存下了足够买下一二十亩田的积蓄！</p>

你的儿子也长成了大丈夫，被太子召为亲卫，俸禄足够养活自己的妻儿不说，还能三不五时给你送来些粮米、肉布。</p>

就在你憧憬着未来，重新跻身自耕农阶级之后的美好生活时，当年和你一起沦为佃农，又将自己卖入了富户家中为奴的邻居，传出被富户活活打死的消息……</p>

这，便是思贤苑的佃农们，对当今天子启的忠心来源。</p>

——如果没有天子启，这些人，基本都难逃委身为奴，断子绝孙的悲惨下场。</p>

而现在，凡是那些个在思贤苑到处晃悠的老翁，又有谁不会鼻孔朝天，跟人显摆一句：俺儿/孙不才，在当今陛下身边伺候？</p>

而这，都是当今天子启在先帝年间，得先帝默认，甚至是鼎力支持之后，所得到的根基、羽翼。</p>

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为太子储君编织羽翼，不单是天子会做，甚至于整个朝堂内外，也同样会乐见其成，甚至是适时搭把手。</p>

对于储君太子，汉室的天子怕的不是‘太出息’，而是‘没出息’。</p>

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汉家不怕太子整活，就怕太子没活。</p>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先帝年间的天子启才可以带着弟弟刘武，在整个三辅大地到处游玩、闯祸；</p>

回来晚了，还要被廷尉张释之堵在宫门、城门处，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逼得先帝都只能脱帽谢罪。</p>

也还有由于这个缘故，刘荣过去虽然多少会注意一些，但也并没有如后世的皇子们那般，无所不用其极的藏拙，更或是直接装疯卖傻。</p>

直到今天；</p>

天子启就这么大咧咧问刘荣：就这么想做太子？</p>

纵是不曾为这个问题准备过答案，刘荣，也终还是缓缓抬起头，目光灼灼的望向御榻之上。</p>

只一开口，却不答反问道：“父皇方才，唤儿什么？”</p>

莫名其妙的一问，惹得天子启眼角下意识一眯，嘴上却也道：“公子？”</p>

便见刘荣含笑点下头，旋即便满怀着唏嘘，悠悠发出一声长叹。</p>

“算上绮兰殿的彘，还有才刚出生不久的越——父皇总共有十一个儿子。”</p>

“稍年壮些的，父皇都唤老二老三、老四老七；”</p>

“绮兰殿那两个小的，父皇也是唤阿彘、阿越。”</p>

“——唯独儿臣，是父皇口中的‘公子荣’‘荣公子’，而非老大，亦或是阿荣。”</p>

“父皇认为，这是为什么呢？”</p>

浅笑盈盈的一语，只惹得天子启眉角一挑，刘荣却只自顾自摇了摇头。</p>

深吸一口气，又再道：“父皇知道朝野内外，都是怎么称呼我兄弟众人的吗？”</p>

“——公子德、公子淤，或是公子非、公子彭祖。”</p>

“唯独儿臣，会被他们当面称呼为：长公子。”</p>

“便是私下里，也很少有人敢称儿为‘公子荣’，而是称儿为：皇长子……”</p>

说到这里，刘荣只略带自嘲的笑着摇摇头，方重新抬头，目不斜视的望向御榻之上，那张面色喜怒不明的沉凝面庞。</p>

“这储君太子，儿想不想做，不重要。”</p>

“——无论想或是不想，儿，都必须做。”</p>

“因为从出生的那一天，成为父皇的庶长子，椒房殿又必定不会有嫡子降生时起，这道题，就已经有无数人，替儿选好了答案。”</p>

“儿，只能做太子，也必须做太子。”</p>

“一如当年，父皇纵是怎般凶险，也绝不敢将储君太子之位，让与梁怀王刘揖那样……”</p>

语调平和，却满带着坚定地一语，惹得天子启为之一怔，刘荣却是缓缓起身，负手上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