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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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王娡从宫内传出的消息, 王信犹豫再三, 还是称病没有去见。</p>

“良人, 真不去见皇后？”王信的夫人出身一般，对政治也不甚了解, 基本是王信说什么, 她就听什么。只有当旁人威胁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时, 这个出身北地的女人才会展示出凶悍的一面。</p>

“不能去。”王信坐在榻边, 满脸的愁色。</p>

之前一场封侯风波已经把他吓得半死，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在他眼中和催命符没有两样。</p>

他不知道王皇后想做什么, 只能隐约猜到和宫中之事有关。</p>

以他的想法，刘彻被封为太子，王娡由一个美人登上皇后之位，已经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不懂得惜福, 做些多余的事, 完全是自己往死路上走。</p>

“可是皇后那边怎么办，难道要一直称病？”</p>

“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王信苦笑道, “我不是田蚡, 没他那份胆气和志气。南城都在议论, 长乐宫召诸侯之女，八成是有意为太子选妃, 我想着, 这个时候还是避开, 能不见就不见。”</p>

“对！”王夫人坐到丈夫身边, 握住他的手，支持道，“皇后是聪明人，咱们没她聪明，凡事做不到走一步看几步，还是能躲就躲。”</p>

王信点点头，既然要装病，干脆就装得像一点，从今天开始他就闭门谢客，除了自家人，连亲戚都不见。</p>

“田胜要是再来，你就帮我挡了。旁人也都挡下，说我病得重，不能见人。”</p>

“呸！哪有这么咒自己的！”王夫人连忙啐了一口，用力拍了王信一下。</p>

王信靠在榻上，先是笑了一阵，继而沉声道：“如果皇后再派人来，我就得真病了。”</p>

“什么事都不管？”</p>

“不管。”王信双手交错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越是远着皇后，太子的位置就越稳。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得带兵打仗，别说魏其侯，连田蚡都比不上。想要安生的活到太子登基，就得老老实实做个闲人。”</p>

“何至于此。”</p>

“不至于？田蚡先前可是太中大夫，结果怎么样，差点没死在刘舍和窦婴手里！我没他那份能耐，也不想钻营，庸庸碌碌最好。”</p>

退一万步来说，他好歹是太子的舅父，只要不犯大错，后半生总能衣食无忧。好好教育孩子，不求他们上进，只要别惹祸，富贵两代不成问题。</p>

王夫人没说话，轻轻拍了拍王信的胳膊，起身离开室内。</p>

既然良人没想着封侯拜相，远着点椒房殿也好。</p>

她没有大智慧，却也理解王信口中所言。远的如吕氏，近的如薄氏，前车之鉴不远，还一门心思的往里跳，要么是聪明绝顶有盖世之才，要么就是不知深浅蠢到极点。</p>

“主母，宫中又来人了。”一个女仆走到王夫人身边，低声道。</p>

“不是说家主病了吗？”王夫人皱眉。</p>

“来人带了医匠。”女仆道。</p>

“医匠？”王夫人登时柳眉倒竖，哼了一声，“不见！就说家里有医匠，不用皇后操这份心！”</p>

“诺。”</p>

“等等，我亲自去。”王夫人压下火气。总是皇后派来的人，让一个仆妇打，无论如何说不过去。</p>

王信称病，对王皇后避而不见，田蚡得知消息，又急又气，他倒是想见皇后，奈何皇后不肯见他！</p>

景帝得知消息，并未多说什么，处理完政务，正要往程姬的住处，忽然想起日前太后派人传来的话，脚步一顿，转而向薄氏移居的宫室行去。</p>

长乐宫中，窦太后高踞正位，陈娇陪在她的身侧。在陈娇对面，是柏至侯和武强侯家中的几位女郎。</p>

轻快的乐声中，一个嗓子极佳的俳优模仿鸟鸣，栩栩如生，侏儒表演出滑稽的动作，引来少女们一阵清脆的笑声。</p>

愉悦的气氛似乎也感染了窦太后，笑着命宦者取来绢帛和铜钱，赏给殿中的俳优和侏儒。</p>

一曲结束，乐人们退下，立刻有宫人撤去热汤，送上蜜水和蒸饼。少女们面前都有一张矮几，上面摆着宫内庖厨新制的点心花样。</p>

“柏至侯近来可好？”窦太后饮下半盏蜜水，询问身侧的少女。</p>

“回太后，家君上月染了风寒，一直未能大好。近日不在朝中，正于家中休养。”说话的少女粉面桃塞，声音娇柔，带着一股惹人怜惜的味道。</p>

她是柏至侯许昌的三女，生得娇娇弱弱，性情却十分爽朗，和陈娇十分合得来。同时，她也是窦太后择定的太子妃人选之一。</p>

身为诸侯嫡女，曾祖是开国功臣许温，父亲官至太常，无论家世还是品貌，许凌做太子妃都是绰绰有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比太子大了四岁。</p>

“天时变化最需当心，我记得先前梁王送来几株好药，娇娇，让人取来。”</p>

“诺。”</p>

陈娇起身走到殿前，对一名宦者吩咐几句。后者立刻躬身退出殿外，少顷带回两个方形漆盒。</p>

“谢太后赏赐！”</p>

许凌站起身，先谢窦太后，再郑重接过漆盒。</p>

与她同坐的几位女郎表现不一，有的面露歆羡，有的隐现妒意，也有的不觉如何，仍想着方才俳优的表现。</p>

陈娇坐在窦太后下，将几人的表现尽收眼底。至许凌退回原位，两人相视一笑，似乎都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p>

用过蜜水和蒸饼，闲叙几句，窦太后现出些许疲惫，少女们告退离宫，由宫人们引出殿外。</p>

待到殿门合拢，陈娇展开《道德经》，正要开始诵读，忽听窦太后道：“娇娇，你觉得如何？”</p>

“娇愚钝，不知大母所指何事。”</p>

“椒房殿。”窦太后微合双目，“可能猜出皇后真意？”</p>

“不甚明白。”陈娇轻声道。</p>

“真不明白？”</p>

“先前有些想法，只是又觉得不对。”陈娇道。</p>

“王娡不是笨人，相反，她很聪明。她早就预料到王信的反应，此举是做给天子和太子看的。”窦太后笑了一声。</p>

陈娇放下竹简，面露沉思之色：“这么做有何意义？”</p>

“示弱。”窦太后冷笑一声，“天子那里暂且不论，太子近日很少到椒房殿，即使去了，也不会留多久。长此以往，母子恐会离心。王娡此时示弱，显得没有依靠，纵然不能让太子立即回心转意，也不会再如之前一样防备她。”</p>

“大母，这么做真会奏效？”</p>

“会。”窦太后沉声道，“他们是亲母子，太子再聪慧，终究只有八岁。”</p>

还有一句话，窦太后没有出口，这样算计自己的儿子，一时可以安稳，待到将来，积累的矛盾一朝爆，彼此之间不会再有半点转圜的余地。</p>

窦太后会和景帝置气，在立梁王为储的事情上显得咄咄逼人、不可理喻，但她从没有像这样算计过景帝。所以，母子俩会生争执，会短暂不和，却从没有真的断绝亲情。</p>

陈娇想着窦太后的话，握住竹简的手指渐渐收紧。</p>

“怎么了？”见陈娇久久不出声，窦太后探手覆上她的顶。</p>

“大母，我害怕。”</p>

“不怕，有大母在，娇娇无需害怕。”窦太后将陈娇抱在怀里，柔声道，“等选定太子妃，就给娇娇定亲，娇娇想要什么样的郎君？”</p>

“大母真要我说？”</p>

“说说看。”</p>

“貌比宋玉，才胜留侯。”</p>

窦太后登时笑出声音：“貌比宋玉容易，才胜留侯却是难喽！”</p>

“那我就不嫁，一直陪着大母。”</p>

窦太后一边笑一边摩挲着陈娇的顶，道：“好，就陪着大母！”</p>

景帝走进殿中，恰好见到这一幕，不由好奇道：“阿母，这是怎么了？”</p>

窦太后止住笑，将陈娇之言说于景帝。</p>

“阿启可听到了，能给娇娇找到这样的郎君？”</p>

景帝也忍不住笑了。</p>

正如窦太后之前所言，找个容貌赛过宋玉的不难，如弓高侯家中的郎君，几乎各个都是容色过人。要能才胜留侯，遍寻大汉诸郡也未必能找得出来。要是真有这样的人才，景帝早已经召入朝中，岂会任其留在民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