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海梦回花灯夜 笑语盈盈暗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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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之北，苦寒之地。山峦丘壑变得稀少，取而代之的是眼中天边与地平线的交接。</p>

坐在乌力格身后，陆林风一路没有向南回过一次头。斜望着前方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雪原，他现在的内心随着马背的起伏反而变得平静。</p>

从一早出发，中途只短暂停下来一次，喂了下两匹马，二人吃了些已冻得发硬的烤鹿肉，一直跑到日挂西天。</p>

终于，他们到了一处大约六七丈高的小丘旁边，小丘的形状酷似月相中的新月，只是尖细的两头向斜前方延伸的更多一点，很像一个入口，而且这小丘正好是向南凹进的。</p>

两马进入小丘的入口后，侧脸紧贴在乌力格后背，早就昏昏欲睡的陆林风，被乌力格向后挥手拍醒。</p>

陆林风歪出头，看见一顶大帐篷近在眼前。大帐篷在小丘内部靠左一些的位置，左边紧挨着一个小点的帐篷，右边有一圈木栏，里面有着十几只羊，只是不知道乌力格昨夜未回，有没有丢失的。</p>

乌力格将陆林风抱下马后，牵着两匹马进了小帐篷。出来之后，见陆林风因在马背上坐了一天而不停地双腿打颤，便抱起他走进了大帐篷。</p>

陆林风被放在一张大炕上，乌力格用干羊粪和一些树枝点燃了帐篷正中的火灶，不一会袅袅暖意在帐篷中扩散开来。</p>

乌力格拿出一个不大的小铁锅，从皮囊中倒出一些马奶酒在里面，略微在火灶上加热了一下，倒入一个小碗里，递给了陆林风。</p>

陆林风接过后，没有迟疑一饮而尽，一股辛辣中带着浓香的奶味的热流从喉咙向下直冲脏腑，身上的寒意竟被祛除了大半。</p>

本想再来一碗，乌力格却摆了摆手，把昨夜剩下，冻得硬邦邦的烤鹿肉加热了一下，撕下几块给陆林风吃了。</p>

接着，在炕上铺上一张不知道什么动物皮毛做的杂色大毯子，又找出两张小一些的白色羊毛毯，脱靴摘帽，从侧面迈过陆林风，直接大马金刀的躺在了里侧，裹着一张羊毛毯一翻身，背对着火炕睡去。</p>

陆林风也脱掉鞋子，裹着身边另一张羊毛毯，面对着火灶，这是他两个月来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温暖、舒适和安全，加之酒力上涌，几息之后便觉眼皮有千斤之重了。</p>

迷离之际，陆林风好像回到了两个多月前——</p>

晋元城，元夕节。</p>

这个大凉南部最富庶的城市，沉浸在节日的海洋里。在大凉人的印象中，元夕似乎总是比除夕来更加喜庆热闹。</p>

没等到晚上，陆林风午饭过后就已经急不可耐地要上街了，对于孩子来说，看花车、猜灯谜、吃糖人、看烟火是最快乐的事了。元夕节是能满足他们所有快乐愿望的一天，陆林风自然一刻钟都不愿意放过。</p>

在陆林风百般央求之下，陆战元终于忍受不住，在日昳（dié）之中时（下午两点）带他上街了。</p>

这时候街上已经很热闹了，花车也开始游街，陆林风在人群中四处乱窜，好不欢乐。</p>

陆战元怕他走失，紧紧跟随，好多次陆林风钻进只有小孩能进的人缝里，陆战元无奈，只好用自己庞大雄伟的身躯也硬往普通百姓中挤，这可不得了，他这轻轻一碰立即会倒翻几个，这时陆战元只能抱拳作揖问候人家元夕安康，然后再加一声，抱歉，犬子顽劣。</p>

堂堂的定国候，身知境的武修，竟如此下作，真是让他憋屈。还是无奈，陆林风是他的独子，老子为儿子，认了吧。</p>

父子二人在城中各条街之间行走，突然，几个披着黑袍穿着暗色锦衣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脸色严肃，没有一点过节的喜色。</p>

“爹，他们是什么人，不像是城中的官军啊，你看前面几个巡逻的官军穿的没他们好看，而且也在看热闹玩耍呀。”陆林风抬头好奇的问道。</p>

陆战元脸色微微一僵，没有回答，低头自语了一句：“暗衣司的暗衣卫，他们在元夕出来干什么。”</p>

“爹~爹！他们腰上的刀真好看，刀柄上还绣着一只孔雀，以后给我也买一个好不好？”陆林风见陆战元没有应答，更有些急切。</p>

“好好好，什么都给你买。”陆战元有些没心思应付儿子了。</p>

日渐西斜，陆林风也不再自己乱跑，小手拉着爹爹的大手，另一手拿个糖人，领着陆战元继续逛，这时，已经开始有花灯点亮了。又过一会，天色更暗，花灯亮的更多，逐渐映得整个晋元城如同红霞降临一般。</p>

忽然，一处阁楼露台之上，一个青年文士，大声对下面的人群喊道：“学生辛稼轩，本是楚国之人，游学来到大凉晋元城巧遇元夕节，见市井盛况非凡，张灯结彩，谦谦君子，碧玉佳人流连无数。故而得词一首，献于诸公！”</p>

“只怕你看的只是碧玉佳人吧。”下面有人起哄，引来众人轰然大笑。</p>

辛稼轩也不管这些起哄之人，嗓门又提高了几度，自顾念到：</p>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p>

待到上半阕念完时，下面起哄之人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辛稼轩面露喜色地接着念出下半阕：</p>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p>

下半阕念完，人群先是短暂的沉默了几息，之后爆发出极为热烈的叫好声。就连心中有事，无意节庆的陆战元听了，都不住点头，连说了三遍，“好词好词好词！”</p>

辛稼轩等叫好声稍歇后，又说道：“这首青玉案的名字就叫元夕，望有心之人能为学生传唱！”接着抱拳一揖。</p>

听罢这首词后，陆战元想起到了吃浮圆子（元宵古称）的时候了，于是，便对陆林风说道：“该回家了，还想不想吃浮圆子了？吃完再出来逛灯会。”</p>

陆林风虽然还不想回去，但听到浮圆子三个字，就乖乖地被父亲领着往家走了。</p>

就在两人走到定国侯府侧方街角转弯处时，陆战身子只前出了半步，就急忙抱起陆林风并捂住他的嘴巴。</p>

陆林风被这一举动惊着了，口鼻在陆战元的手心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陆战元心跳加速，强作镇定地在陆林风耳边说：“听爹说，不要出声，你答应爹，爹就松手。”</p>

陆林风圆睁双目点头称是。</p>

“刚才你看到的那些人是暗衣卫，是坏人，他们现在去咱府上了，千万不要作声。”说着陆战元松开大手。</p>

陆林风猛喘了几口气，“他们去咱们家作甚？”</p>

“不知道，但绝不是好事。”陆战元微微把头探出街角。</p>

只见成队的暗衣卫不断地正在进入府门，外围还有数十暗衣卫和晋元城的官军把手，定国候府正对的这条街已经被肃清，还有数十晋元城府的衙役正在驱赶观灯的路人。</p>

陆战元焦急地盯着府门前的一切，此时，他紧握腰间的佩剑，真想冲上去与暗衣卫和官兵拼命，但又低头看了下年仅八岁的陆林风，他不敢了，这是他唯一的儿子，陆家的独苗，就是自己死了也要保护好他。</p>

这时候，侯府对面长街的另一头，缓缓驶来了一队不见尽头的囚车，府中开始不断地有人反绑着，被持着孔雀绣纹刀的暗衣卫押解出来，有的暗衣卫刀口上滴着血，不时的还有受伤的暗衣卫被搀扶出来，显然在侯府中发生过激烈的反抗。</p>

这时，一个人从侯府门旁一顶不起眼的黑色小轿里走了出来，此人脸型瘦长，眼睛不大但透着狡黠，下巴上蓄着一缕青须，腰胯比一般暗衣卫更长一些的孔雀绣纹刀，身着暗红锦衣，头戴无耳暗红乌纱帽，足登一双黑色皁靴，身披一个秀有暗红孔雀图案的黑色大氅。</p>

正是魏宪生。</p>

魏宪生一出，四周暗衣卫皆停下躬身抱拳施礼，接着各做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