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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句话一出口,随行的侍卫就上前一步,将长青团团围住。</p>

隔着佩着长剑,表情平静的侍卫,长青看着秦容远嘴边的冰冷讽刺,听到他慢悠悠地说着:“你不会阻拦吧?”</p>

秦容远那天还很奇怪,蓟王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了长青。没想到的是长青在背地里已经替蓟王做了不少事,蓟王对他的信任甚至超过了自己。</p>

如今长青冠以裴姓,摇身一变成了新帝的心腹。</p>

长青穿一件黑衣,袖口有暗红色的纹路,蜿蜒了整条手臂,直至覆盖了一侧肩膀。像是在上面绣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p>

猛兽狰狞,爪牙锋利,就如他这个人一样。</p>

秦容远深知自己够狠够无情,没想到被他看走眼的长青竟也和他一样狠。</p>

而且不止是敌人,连对他自己下手时都毫不留情。</p>

长青曾是他府中卑贱如尘土的下人,也曾在短暂的一段时间里被他带在左右,随他出入府中。如今蓟王虽然为他安排了新的身份,但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顶着原本的那张脸入仕。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干脆自毁了容貌,终日只戴着面具示人。</p>

秦容远看向他的脸,面具严严实实地遮挡着面容,他却是知道那下面是怎样的恐怖骇人。</p>

朝臣中曾有人质疑长青的身份,逼他摘下面具,那时自己也在其中推波助澜,巴不得长青在人前暴露。而长青却无所畏惧,毕竟他这一张脸毁得彻底,哪怕是亲近之人都难以辨认。</p>

长青在秦容远的注视下依旧淡定非常,面具之下眉一动,忽地笑起来。“秦大人怕是认错了人吧。”</p>

即使隔了一层面具,他语气里的温柔依旧清晰可辨,“我的未婚妻,何时成了秦大人的妹妹?”</p>

蓟王登基,却并不如秦容远想象中的那样受他掌控。他虽然手握一定的势力,长青却也在蓟王的刻意培植下有了和他可以相较高下的身份。虽然势力暂时还比不得他,却因为靠山是皇帝而能勉强与他一搏。</p>

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宫中已经无人不知这位新帝宠臣了,连秦容远秦大人有时都要避其锋芒。</p>

秦珂看到长青站在不远处,就用力挣开了肩上压着的手,想要向他走过去,但很快就被秦容远一把握住了小臂。</p>

她挣扎了一下,他的手简直像是铁钳一样越扣越紧,抓得她都有些痛。而秦容远能感受到自己手下的衣袖料子柔软精细至极,并不比她在秦府时穿得差。</p>

他当初给她最好的生活,如今长青也会一点点给她。</p>

她手臂太过纤细,他甚至怕握断了。而和他的隐忍克制不同,她眉头深锁,面色还是带着厌恶,像是被他碰触是一件多么无法忍受的事一样。而她才一挣扎,长青就向前迈了一步。</p>

他带来的侍卫拔剑拦住长青,刀剑在阳光下蒙着一层寒意,秦容远唇畔有得意也有狠决。如果不是长青投靠了蓟王,凭他做过的这些事,早该被自己碎尸万段。</p>

他过去还真是小看了他。</p>

“我与秦大人同朝为官,理应共同为新帝分忧。而今日秦大人擅闯我的宅子,挟持我的未婚妻子,是何道理?”</p>

“不如一起去找圣上评评理。”</p>

秦珂听到长青这段话抬头看向他。他语气闲适带笑,但又透着不肯相让的强硬。话里话外的意思却犹如和秦容远说着“我要把你告老师”一类的威胁。她抿了抿嘴,笑了。</p>

但这番话却是最有用的了。若论圣宠,显然此时的长青更胜一筹,他搬出新帝来威慑秦容远,秦容远要么不管不顾地带走秦珂,要么就只能甘心被他压一头。</p>

他的手松了力道,秦珂敏感地感觉到后就立刻挣脱开,快步跑到长青身边。侍卫没有得到命令,也唯恐伤到秦珂,只好纷纷收了剑。</p>

秦珂还没有跑到长青面前长青就早早伸出了手,他手掌宽厚有力,把她拉进怀里揽着。对面的秦容远看到秦珂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来,整个娇小的身子往长青身上挨,和刚才拼命躲着不愿与自己有身体接触的表现截然不同。</p>

长青这时从袖中抽出一道圣旨来,悠悠说着:“有幸得圣上赐婚,秦大人可有兴趣一睹这旨意上的内容?”</p>

秦珂从他怀里仰着头,看到面具贴着他脸侧的轮廓,服帖又紧密地遮掩着。前段时间长青突然就戴起了面具,却不肯摘下来给她看。</p>

她好奇又有些隐隐的不安,偷偷问了系统。然而除了日常为进度条报数,系统已经许久都没有和她交流过了。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她倒不心急。</p>

长青手里拿着圣旨,秦容远目光落在上面,面色铁青,周身气压很低。</p>

————</p>

隔日下朝之后,新帝留下了长青和秦容远二人。</p>

面对着身边的这两位年轻的重臣,已经如愿登上帝位的蓟王抚掌一笑,“长青为使朕登基,着实出了不少力。”</p>

长青垂手恭敬站着,黑色的衣服衬着雪白的脖颈,再往上还是那张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面具。</p>

秦容远的目光锁住面前的人,长青是秦府的下人,再如何变化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仿佛脱胎换骨。他有时真要怀疑原本的长青根本不是面前的这个人。</p>

而且他当真没有想到,长青居然真的能得帝王如此信任,爬到如今的高位上。</p>

长青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将袖口抚平,对着他拱手施了个平级大臣间的礼。</p>

秦容远想以权柄压人,那他便与他平起平坐,自然就再也无须忌惮他会夺走秦珂。</p>

太子身上的毒是秦容远下的,下了许多年的慢性毒,累积起来足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人性命。单单凭借这个,也足够让他在新帝心中记上很大的一功。</p>

然而还不够,他毕竟是先帝在世时就已经势力遍布朝野的大臣,不管新帝是谁,多多少少还是会忌惮着他,自然不比从始至终在自己身边效力的长青更得信任。</p>

新帝留下他们两人就是为了赐婚一事。他本该在下旨前就将他们两人一起叫来,但长青先独自求到了他面前,他也被长青三言两语说动了,先行拟旨。其实还存了几分别的心思:当初秦容远向他投诚时始终带有保留,明哲保身的时候居多,所以他并不能完全信任他如今的忠心。</p>

等长青将要离开时,与秦容远擦肩而过,听他压低了声音对自己说:“原本你不过身份低微,如今却与怪物无异。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信心,阿珂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嫁你?”</p>

长青听到这话,轻轻慢慢地抬眼,看了他一眼,见秦容远已经站直了身子,一脸预见未来胸有成竹的模样。笑起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外走。</p>

长青走后,殿中就只剩下秦容远垂着眼站着。</p>

新帝叹了口气,笑着安抚秦容远说:“我都不介意,秦卿想必也不会太过在意吧?”他与秦容远相识多年,并不觉得他有多在乎秦珂这个妹妹。而秦珂可是差一点就嫁给了自己,长青想要他也毫不犹豫地给了,按理说,纵使是意难平,难平的人也该是他才对。</p>

他反而认为长青有所求,这样很好,怕就怕他倾力辅佐自己,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这样的人不好拿捏,用着也不能让他足够放心。</p>

世人皆知,秦容远的妹妹秦珂是嫁给了他。长青劫走她后,他就对外宣称新王妃染病,隔了几月就让她“病重离世”了。</p>

既然他同意将秦珂嫁给长青,自然不能让她以原本的身份嫁过去。故此还要委屈了秦容远,从此世上当真就没有秦珂这个人了。</p>

与帮他毒杀了太子的秦容远相比,蓟王更愿意,也更有信心掌握在手中的人其实是长青。</p>

秦容远少年时便扬名京中,早早入仕,短短数年就有了如今的身份地位。看得出来,他是把权势放在首位的。但长青却不同,他心里更看重的是男女之情,这也恰恰是蓟王对他最放心的一点。</p>

长青虽然曾为太子所用,但到底不是个以命侍主,忠心不二的亲信。而且他看中了长青的才干,难得有人对于时政的看法几乎全都与他不谋而合。他目前刻意营造出长青极受自己宠信的表象,有一方面的原因是为避免朝臣一窝蜂地站在秦容远的身后。</p>

长青不足尽信,却可堪大用。</p>

他小小施恩于他,就能得他的忠心。而且长青近来的表现也确实是办了许多实事,并不辜负他对他的期望,又以雷霆手段助他肃清朝野上下。这一切都让他开始慢慢重新审视长青这个人了。</p>

而且只要秦珂嫁给了他,以此时秦容远的态度来看,两人自此绝对会时时针锋相对。</p>

秦容远纵使不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妹妹与长青撕破脸皮,也不可能和他再站在同一个阵营了。</p>

————</p>

长青回到宅子时,主动和秦珂坦白了。秦容远说他是怪物,他承认,现在的自己的确容貌骇人,正如他所言。</p>

当着秦珂的面,他摘下了面具。面具下的一张脸,被纵横交错的疤痕毁得不成样子,但并不显得扭曲,反而刀口平整利落,疤痕也规整,可见下手的人手稳且果断。</p>

秦珂看到眼前的情形,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没多久,她慢慢走过来,一直走到长青身前仰脸看他。</p>

而他不闪不避地由她看,表情自然,嘴唇却紧抿着,透出一些紧绷感。秦珂从他额间一路看下来,一开始的惊讶变为茫然。</p>

她嘴唇张合几次,才问出声:“为什么一定要毁去这张脸呢?”秦珂不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用这样极端又毫无退路的手段,却只为了能光明正大地留在京中。值得吗?“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啊,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p>

如果只是为了谋一个朝堂上的职位,自然不值。但他却能爬得更高,更好地护住秦珂,如此看来就值了。</p>

而长青一点也不希望她因为自己而生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自责,他抬起手,与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交叠。“阿珂,你不用心疼我。”他弯起唇角笑了下,“这是我自己贪心,我贪慕权势,舍不下京中的荣华富贵。毁掉这张脸,会让我省掉许多麻烦。”</p>

他在心底自嘲一笑,不管重复了多少个世界,他一直都是自私的。即便把自己毁成现在的模样,他也从没有想过放秦珂离开自己身边。</p>

甚至看到她能有一点点心疼就觉得满足了。</p>

秦珂放在袖间的手颤了一下,然后抬起来去摸他的脸。他没有动,任她微凉的手指贴过来,摩挲着他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p>

秦珂并不觉得厌恶和恐惧。她也跟着笑起来,心里想:他可真不会说话,这种时机,如果是面对被攻略者……</p>

她的想法顿了一下。如果是她,也许她只会抓紧机会拼命刷好感度,可她又有什么资格说长青傻呢?</p>

明明她才是最可悲的,永远在欺骗,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p>

两人之间谁也没说话,静了半晌,秦珂突然开口:“长青,你和从前不一样了。”</p>

听到她这么说,长青不由得一愣,然后仔细看她的眼中的情绪。虽然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但他还不想和秦珂和盘托出以前的事。因为他有自己的私心,他想和秦珂在这里圆圆满满地过完一生。如果秦珂回忆起从前了,他没有信心她会和自己在一起。</p>

即使知道秦珂对长青过去的一切已经一无所知,他还是有些忐忑。毕竟现在的他性格上和长青大有不同,他不又愿意伪装成从前的长青来和秦珂相处。</p>

虽然都是他,但他也会吃自己的醋。</p>

好在秦珂很快笑着开口继续说:“你有没有发现,你这两天说的话,比你以前好几月说的都多!你以前真是太闷了……”</p>

长青心里舒了一口气,又笑了,轻轻哑着声音问她:“那你喜欢听我说话吗?”</p>

秦珂凑上前,展开双臂抱住他,怀里的人精实高大,隔着光滑的衣料,依旧能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他把下巴轻轻压在她头顶,蹭一蹭,无声催促着,而后如愿听到她小声说:“喜欢。”</p>

她想:她会一直陪着他,或许系统随时会让她离开,但留她一秒她就陪他一秒,留她一生,似乎也不是件很难捱的事。</p>

院子里种的树已经开始开花了,风卷在花枝上,花瓣颤巍巍俏生生地展开在上面。这是他们见证这棵树开花的第一年。</p>

长青很肯定地想,未来还会有许多年。</p>

【番外1】</p>

双绮脸上一凉,摸了一把脸。仰头看天,落下来的水珠子像是被剪断了线,直直往地面砸。竟然下雨了。</p>

她皱着眉把手里的油纸包塞进怀里,虽然隔着一层油纸,还是觉得满手油腻。</p>

大人感染了风寒,结果断断续续拖了小半月,好些天没正经吃饭了。这本和她没多少关系,但吉管事却突然找到她,让她到府外买些糕点回去。她出府时还在腹诽,姑娘家才爱吃这些花巧点心,大人怎么可能吃这种东西?</p>

而且大人平日里不是最厌恶这些油腻的东西吗?当初小姐喜欢吃,还要偷偷叫她买来,生怕被大人发现。</p>

小姐……</p>

双绮叹了口气,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大人还是身居高位,但当年娇蛮跋扈的小姐却死在了蓟王府。</p>

如今蓟王已经成了皇帝,小姐怕是早成了一抔黄土了吧。只能说是造化弄人,那时候谁能料想到,小姐差点儿就成了皇后。</p>

街上的行人已经疾步离开,摊贩们也纷纷收起摊铺。很快街上就只有一辆马车还沿街停着,看得出来是富贵人家的车驾,连车前的马也毛发油亮,健硕漂亮。淋了雨也乖乖地站着,并不焦躁。</p>

她手上还提了篮子,篮子里的东西碰不得水,所以只好退回廊下,心里祈祷着这场雨快些停。然而这雨来得急,也越下越大,很快眼前就只见几乎连成雨幕的朦胧一片。雨还直往廊下飘,很快她的裙摆就被打湿了一大片。冷飕飕的风夹着雨,她鞋面都被水浸透了。</p>

愁眉苦脸没一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夹杂在纷乱的雨声中越靠越近。双绮抬眼看过去,是个车夫打扮的男子,正撑着伞小跑过来,手里还夹着另一把伞。</p>

边跑过来边喊:“姑娘——我家夫人叫我送把伞过来,这雨怕是要下上一阵子,你拿上这伞,可快些回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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