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世轮回生死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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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她的问题，阿黎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无法解释这一切，因为这一切很可能超出了慕知的认知，她只能说，“或许，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p>

“会吗？”慕知似乎不敢再信了，“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厌恶我，不杀我，只是因为没人出钱买我的命而已……”她松开阿黎的手，又阖上了双目，静静的落下泪来。</p>

“阿黎，让她休息吧。”姜音站起身，轻声说道。</p>

“……”看着慕知，阿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得随着姜音，默默地离开了房间。</p>

这几日妖魔没有出现，虽然很奇怪，但未尝不是件好事。几人各自回了房间休息，但阿黎在床边坐了片刻，便又离开了房间，来到院中。</p>

却见姜音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只着单衣，任夜晚的寒风吹在身上。他正仰头看着皎洁的月，抬手伸到眼前，手臂却在止不住地颤抖，他的伤还未好全。</p>

皱了皱眉，姜音垂下手臂，看向站在回廊边的阿黎。</p>

“伤好些了吗？”阿黎走出回廊，站在石桌边。</p>

姜音走到石桌边坐下，“无碍。”阿黎便也坐了下来。</p>

“这几日安静，倒令人不安。”姜音看向慕府平静完好的结界。</p>

阿黎也觉得不寻常，但她觉得，这里他们这么多人在，况且还有左翎，不会有什么应付不了的大麻烦的，“许是那些妖魔恶鬼都知晓我们在此，不敢来了罢。”</p>

“但愿。”姜音垂了垂眸。</p>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未与你讲。”阿黎默了片刻，“我找到令狐晔了。”</p>

“……”他没有说话。</p>

阿黎猜到他是还在意当年的事，“罢了，且当我未提过这事吧。”</p>

姜音突然抬眸看向了阿黎的身后，阿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慕知扶着廊柱站在那里，“更深露重，怎么出来了？”</p>

“你们不是凡人吧。”慕知的话让刚欲起身的阿黎僵在了那里，“那日在林中你施法，昏迷之前我见到了。”</p>

阿黎干咳了两声。</p>

“其实我自幼时，身边便时常发生怪事，也见过无数妖魔鬼怪。爹娘四处寻求高人相助，但都无用，直到后来一位高人找上门来，收我为徒，给了我这镯子，才平静下来。他也教我习武，教我如何对付寻常妖魔，直到十二岁那年，师父不告而别。”慕知来到他们旁边，神色非常平静，“但师父离开后，我就总觉得有谁在默默守护着我，是你们吗？”</p>

“或许你应该问……”阿黎看向了姜音，“一直默默守护着我的，是你吗？”</p>

慕知也看向了姜音，只觉得应是在何处见过，觉得熟悉，“你是……”</p>

“姜音。”他回答，但也并未再说别的。</p>

阿黎自然也晓得他不想说出这一切，他总是选择默默付出，“几日前我才来到这里，在这之前，只有姜音守在此处，若说这些年一直守护着你的，只有他而已。”</p>

“谢……”</p>

“不必。”姜音打断了刚欲道谢的慕知，“我是为了自己。”</p>

慕知沉默，片刻后才迟疑地开口，“我能知道，为何吗？”</p>

“此事你不知为好，也无须知晓。”姜音淡淡地回绝。</p>

慕知还想说什么，却见一只灰色的信鸽飞进了院中，停在了石桌上。她认出了这只鸽子，便将它抓在了手中，“这是阿灰与我送信用的信鸽，为何会来这里？”</p>

“有信。”阿黎看到了信鸽脚上绑着的小竹筒。</p>

慕知疑惑不解，抽出了小竹筒中的纸条，放走信鸽后，她将卷起的纸条打开，念出了上面的字，“珧明日将杀伏羲城首官慕门——灰……怎么可能……”她脑中轰的一声，双手颤抖，不可置信。</p>

“不，他绝不会这么做的，父亲不可能是他的目标……”慕知手中的纸条飘落在桌上，而也就是在那一刻，隔壁慕府的结界瞬间破碎，姜音遭受反噬，脸色一白吐出一口血。</p>

结界破碎的下一瞬，冲天的烈焰照亮了黑暗，也将慕知惨白的脸映得清清楚楚。</p>

阿黎跃上屋顶，施法试图灭掉慕府的大火，但不论她如何做，甚至是“何夕”写出的“水”字与“熄”字都无法熄灭熊熊烈火。</p>

翻卷而起的火焰将阿黎灼退，司空出现在她身后扶住了她，看着面前的大火，“这是魔界王兽——穹熠炎兽独有的穹熠火，寻常办法是无法扑灭的。”阿黎站稳，他便运转魔力筑起了幻境。</p>

“莫非是凶魔作祟？”阿黎拧眉，“可慕知在我们这处，为何还是慕府受袭？”</p>

四周的景象微微荡动，幻境再度将这处包裹在内，幻境筑成的那一刻，司空突然敏锐地转头，看着不远的另一处屋顶，火光映照出的另一个身影。</p>

阿黎也注意到了那个身影，她见过那人许多次，自然是能认得出，“那是……”</p>

“仇君珧……”阿黎的话被打断，慕知不知何时站在了阿黎身后，她看着不远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脸上是绝望到极致的神情，两行清泪顺颊而落，“爹，娘……”漫天的火光中，除去木梁燃烧断裂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声音，偌大的宅院内没有一人自烈火中醒来，亦或是他们本就无法再醒来了。</p>

“我恨你！！”慕知决绝地看着仇君珧，自屋顶跃起，跨过烈火，冲向了他，“仇君珧！”</p>

那一声怒吼中掺杂着无数的情绪，愤怒、憎恨、后悔、质疑、悲伤……爱之深恨之切，曾经慕知有多喜欢仇君珧，如今便有千百倍的恨，她付出了那么多，放下自尊祈求他那么多次，最后得到的，竟是如此。</p>

他不信她、欺骗她、杀害她的挚友，如今，他又毁了她的一切，她甚至不怀疑，是否在下一刻，他就会杀了自己。</p>

愤怒与仇恨冲昏了她的头脑，以至于她根本无暇去想，仇君珧如何能放出这魔界才有的穹熠火。</p>

烈焰中突现一道火箭，直指还在半空之中的慕知，阿黎心中一惊，急忙挥笔，击散了那火光，却不料溃散的火裂变为了漫天的火箭。</p>

琴音响起，几道音刃掠过虚空，击中打碎了几十支火箭，但还是有许多闯过。</p>

姜音本就伤势未愈，无力再拨弦，阿黎也来不及再出手，竟也只能看着杀势犹在的火箭直取慕知性命。</p>

但在慕知眼中，她只看到在她跃向仇君珧的那一刻，他也离自己越来越近，熟悉的面容在自己眼中不断放大。</p>

他抱住了慕知，又立刻翻身将她推向了另一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她迎上了漫天闪烁的火光。</p>

数道火光穿透了他的身体，也一瞬间照亮了那张平静苍白的脸，慕知却从未如此恐惧。</p>

透体而出的火箭汇聚在一处，化作了一只通体燃烧着烈焰的异兽，那便是穹熠炎兽。</p>

炎兽低吼一声，没有回头，撕裂虚空而去。</p>

“我去追。”左翎方才来到阿黎身边，闪身追进了那裂缝之中，消失不见。</p>

慕知摔倒在地，见仇君珧自半空坠落，拼尽全力冲向他，将他接在了自己的怀里。</p>

“仇君珧，你为什么？”她看着他身上焦黑恐怖的伤，颤抖着手不敢碰触，神色痛苦，泪流满面。</p>

阿黎、司空与姜音也来到他们身边，阿黎施法试图救治仇君珧，但无力地发现，他伤的太重，穹熠火几乎将他体内的五脏筋骨，全部焚烧殆尽，而她能做的，只是延长他这最后一口气而已。</p>

“慕大小姐……”仇君珧自知命数已尽，却并不惧怕，反而自嘲地笑了一声，“承蒙不弃，在下感激不尽……”</p>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毁了我的一切，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慕知痛哭。</p>

仇君珧伸手，抚上了她满是泪痕的脸，双眸第一次带着光看着她，“对不起。”</p>

“又是对不起，我不想听，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的一颗真心，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p>

“……如珠之珍美，亦如星月之高贵。”仇君珧感受到温热的泪水打在自己的脸上，用指尖抹去了她的眼泪，“别哭了，我最讨厌女人掉眼泪了。”</p>

“你是个骗子……”</p>

“我本就是个欺骗自己的荒唐艺人，慕知，谢谢你，愿我的死能将你所有的仇恨……带走。对不起……”</p>

仇君珧的手垂落在地，他静静地闭上了眸子，神情依旧是那般平静。</p>

“不，仇君珧你给我醒过来，我恨你，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还没有告诉我答案，你不能死你给我醒过来！”慕知摇晃着他，哭喊着，“阿黎，你们不是神仙吗，救救他求你了！”</p>

阿黎不忍面对，她摇了摇头，告诉慕知，她也救不了他。</p>

“我不要，不，仇君珧，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全部都失去了，你快给我起来，快起来……我不要……！”慕知紧紧地抱着怀中逐渐冷去的人，痛苦、绝望。</p>

“慕知……”阿黎心中不忍，她刚想要上前安慰，一幅画面却突然浮现于眼前，慕知抱着仇君珧的尸身，倒在一片血泊之中。</p>

从画面中回神，阿黎意识到刚才的那一幕意味着什么，她冲向慕知，却已是来不及。</p>

慕知取出了一柄护身短刀，毅然决然地，割断了自己的喉咙。</p>

炽热鲜红的血流出，她侧目深深看了阿黎一眼，仰首倒了下去。</p>

“慕知！”阿黎跑到她的身边，“你这是在做什么！”</p>

慕知伸手按住了阿黎准备施法的手，看着她的双目，双唇翕动。</p>

而阿黎也看出了她想要说的，她说：“求你，别救我。”</p>

“你不该……”你不该放弃，他以死换来的性命。</p>

但阿黎终究没有说出口，在慕知心中，是她一心爱慕的人毁了她的一切，如今又为了救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将她独自一人留在这世间，连报仇都无可报。</p>

她已经真的，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p>

“谢谢你们，一直在保护我，但我好像，一直都在拖累大家……这一生，我不想再如此狼狈下去了……”大量的血流淌至地面，化作了一片血泊，慕知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抱紧怀中的人，落下了最后一滴泪，再没了生息。</p>

一世欢喜，一世悲戚，此生良人，皆负良心。</p>

仇君珧，我慕知这一生只对你执着过，你却弃之如履。</p>

若有来世，相思为霜，再不见君……</p>

坍塌的宅院发出巨响，激起了一瞬熊熊烈火，明亮刺眼的光撕裂黑暗，似乎要将天空都点燃。</p>

阿黎站在那里，看着血泊中的两人，胸口阵阵疼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p>

“凡人各有命途，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司空上前伸手，迟疑了片刻，安慰地拍了拍阿黎的肩膀。</p>

天际亮起了一抹柔和的日光，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慕府的不寻常，他们必须尽快想办法灭火，离开这里，“如何才能灭掉穹熠火？”阿黎看向仍旧在燃烧的烈火。</p>

“帮手来了。”司空伸手指向天空，阿黎抬头看去，发现一道赤红的影子掠过天空，向此处靠近而来。</p>

那是一条通体赤红的龙，如烈焰燃烧般的鬃，她来到慕府上空，发出一声龙吟，翻腾着矫健优美的身躯。熊熊燃烧的穹熠火受她吸引，盘旋而上包围了她，也在不久之后，所有的穹熠火都被她吸走，吞噬。</p>

慕府的火焰已经熄灭，留下焦黑残破的废墟，赤红的龙向着阿黎几人而来，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一位女子，一身劲装勾勒出婀娜身姿，面貌明艳妩媚，赤红长发如同舞动的烈焰，十分熟悉。</p>

“束黎，此处发生了何事？”她看到周围悲惨的景象，扫视了一眼司空，而后向阿黎问道。</p>

阿黎自然是认出了她，正是空华的妹妹——天界军阵女君空倚眠，而不出所料，紧随其后便是御战天君空华落了下来。</p>

“魔界穹熠炎兽作乱，已经逃走了，左翎正在追捕，还未有消息。”阿黎握了握“何夕”，如此答道。</p>

“天帝见人间异火不灭，派我前来伏火，既然是魔界王兽作乱，我便回天界禀告天帝。”空倚眠向阿黎点头示意，随后便再度化作赤红的身影飞身离去，空华也紧随其后离开了。</p>

他们二人向来如此，空华就算是只做个陪衬走一遭，也要时时跟着空倚眠。</p>

阿黎几人将慕知与仇君珧葬在了一处，就在燕山脚下的那片林中，姜音送上了最后一捧土，眸中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p>

“凡人这短短一世，喜乐哀愁怨，我能护她不受妖魔所伤，却护不了她的心，我早该想到的。”姜音蹲在坟前，轻抚墓碑上的名字，手臂依旧在颤抖。</p>

“他们二人的命运，竟从未变过……”阿黎曾以为陆与莘转世为凡人，或许就不会再重蹈覆辙，但未曾想到，这一世的慕知还是以痛苦告终，“我曾说我不信命、不认命，但现实呢，容不得我不信。”</p>

瑟风卷起枯叶无数，落在坟冢的新土上，阿黎隐约能够听见，伏羲城中响起的骚乱声，应是慕府的废墟已被发现。</p>

“我回来了，阿黎。”左翎自密林深处现身，走到阿黎身边，“那炎兽狡猾，逃回魔界了。”他拿掉了阿黎发上的落叶，看着她的神情，伸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p>

“罢了。”阿黎叹了一声。</p>

左翎侧目看了一眼身后的司空，“我们回神机境吧。”</p>

“不。”阿黎却摇头，“我要去一趟鬼界。”</p>

“为何要去鬼界？”</p>

“求一个真相。”她看着碑上的名字，另一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姜音，今后你要去何处，可还要继续寻她的转世？”</p>

姜音站起身，洁白的衣袖上沾了灰尘，低垂的眸中透出疲惫与落寞，“徒劳。”他说出这两字，便是愈发憔悴了，清冷的风拂起衣角，阿黎突然发现，他消瘦了许多，“阿黎，我想见见令狐晔。”</p>

“……好。”阿黎告诉姜音天渊的所在，他便自墓碑旁摘了一朵野菊，护在手心里，离开了。</p>

阿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顿时想起，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一直都很远。</p>

从六百年前他们初次相遇，成为挚友，四人一起在灵界游历，到后来天南地北，再不聚首。</p>

但想来，挚友，不过是阿黎的一厢情愿，姜音从未承认过。</p>

他向来都是这样，不会过多靠近，也不会将心思表露，唯一一次失态，便是陆与莘被审判之时。</p>

曾经阿黎猜想，姜音是不是心仪于陆与莘，但又不明白他为何不阻止她爱上别人。</p>

她猜不懂，也无所谓，在她的心里，姜音一直都是她的挚友，这就够了。</p>

姜音走后，阿黎也向鬼界而去，左翎自然是陪着她，司空也一定要跟着，阿黎也随他去了。毕竟这几日司空一直在帮助他们，整夜整夜地维持幻境，且没有丝毫的埋怨，阿黎确实有些动容。</p>

鬼界诸鬼行路，自是黑夜浓重，从无天明，只用鬼火做灯，照亮四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