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诸君疑世终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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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人见到闯进梦殿的两人，并不急于逃走，黑雾下的一双眼睛盯着阿黎，如同在看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p>

祖兮当即冲向那神秘人，出手逼退了他，两人缠斗在一处，阿黎立刻冲向歪倒在梦殿中央的周翊，“六师兄，六师兄你醒醒，我是阿黎，你不要吓我。”</p>

她将周翊扶起，带着一丝希冀，惶恐不安地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想要将他唤醒，却得不到回应。</p>

颤抖着手，阿黎伸手摸向那带着掐痕的颈侧，触不到一丝动静。</p>

“不，师兄……”阿黎抓着他的衣衫，死死咬住唇，一丝殷红顺着唇角滑落。</p>

她蓦地抬头，看向那包裹在黑雾中的神秘人，又是他，在伏羲城时也是他，他到底是谁！</p>

阿黎召出何夕，轻轻将周翊放下，眸中带着仇恨与怒火，执笔冲向了那神秘人。</p>

那神秘人本就在祖兮手下略有败势，见阿黎冲过来，阵脚微乱，便是抽身后退。黑雾愈加浓重，阿黎看出他又想逃，便一笔书“杀”字，打入那黑雾之中。</p>

那黑衣人也便在下一刻，消失了踪影，也不知刚才那一字是否击中了他。</p>

凶手逃走，不知去向，祖兮冲出梦殿，去请神机天尊与妙药仙君。</p>

阿黎跪倒在地，何夕滚落，她看着面前毫无生息的周翊，整颗心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握住。</p>

明明，昨夜还入了自己梦境的六师兄，今日，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那个曾经遗憾在现世不能护着自己，发誓定会护她梦中无忧的师兄，今后便是，再也无法护她了……</p>

“阿黎，静心！诸知噩梦，散！”</p>

“阿黎，好久不见。”</p>

“若是累了，便歇一歇，你尚有这么多师兄护着你，天塌下来也是能顶住的。”</p>

“我虽不能在现世护着你，但可护你梦中无忧无难。”</p>

……</p>

如今那人，食言了。</p>

一袭黑衣之人步入梦殿，见到地上失了生气的周翊，又看到跪坐一旁的阿黎，淡漠的脸上未起波澜。</p>

其后祖兮带领妙药仙君进入梦殿，那仙君查看了周翊，便是沉重地摇了摇头。</p>

祖兮蹙眉，看向了束修，拱手，“师父……”</p>

“生死由命，天道不可乱，无法可救，罢了吧。”束修垂眸看着周翊，终是一声长叹，“禀告天帝，葬虚元，封梦殿。”</p>

“那凶手呢！”阿黎徒然抬首，赤红着双目看向束修，双唇殷红带着血迹。</p>

束修再度瞧了阿黎一眼，“查。”留下如此一字，便转身拂袖而去。</p>

“阿黎，起来吧。”祖兮来到她身边，蹲下身想要将她扶起，却见到那嘴角的血迹，蹙了蹙眉。</p>

“大师兄，我一定要找出那神秘人，为六师兄报仇！”阿黎拿回何夕，紧紧地握在手里，眸中尽是仇恨。</p>

祖兮瞧见了她的眼神，又回首看向周翊的尸身，一双碧眸，终是再度冷了下来，如凌冬霜寒，带着肃杀之气。</p>

得知此事的天帝，沉默思索了片刻，便下令，将周翊以仙君之礼，葬入天界虚元境，并下令，由神机天尊座下第五弟子——坤目仙君乔冰仙，调查此事，离乱天君元非笑从旁协助，捉拿凶手。</p>

天界虚元境内，漫天迷雾，可见不过丈余。</p>

送葬之人为其师——神机天尊束修、其同门十二人，共十三人，护棺随行仙婢三十六名。</p>

周翊是掌管睡梦之仙，常年沉于梦境，不曾结识过其他人，也便唯有他们这些同门，送他最后一程。</p>

阿黎抬头看着那些缥缈的白色，又想起了梦中的那处云上仙境，如此美丽，令人静心。</p>

可惜此处的云，不会化作白兔、猫儿，此处的天，不会掷棋为星、划棋为月，亦不会有那柔声轻笑的人，等着她入梦……</p>

伸手拘一片云雾，便只见那白色自指尖溜走，烟消云散去。</p>

或许他会喜欢这处坟冢，如此像他的云上仙境。</p>

镶银雕花水晶棺，封着那半魔半仙之人，被送入了虚元境中无活物能踏足的埋仙地，众人站在云海边缘，目送晶棺渐渐远去。</p>

结束了葬礼，众人退出虚元境，在离开之前，阿黎再度回首看了一眼雾海深处，仍旧是一片白茫之色，但恍惚之中，浓雾后一个庞大的影子静静走过。</p>

云雾无风散开，阿黎看到一个墨色的巨兽，如龙如虎、如鹰如马，墨鬃如画，乌鳞如镜，一双兽瞳明光如炬。在它的身侧，尚还有一个渺小的身影，那是个一身白衣的小小少年，墨发随着步子轻轻舞动。</p>

他们并未看向此处，只是兀自向着虚元境深处走去，轻飘的身影包裹在缭绕云雾之中，如同谪世仙人，超脱此世，羽化而去。</p>

转眼，浓重的雾再度隐去了他们的身影，一片渺茫之中，阿黎只觉这一切都是幻觉，如一场梦，梦中，遇到了不存于世间之人。而她也多想，这一切真的就是一场梦，梦醒了，周翊还会笑着告诉她，她又做了噩梦。</p>

没错啊，哪怕是一直陪在身边之人，也说不定会在某一天，突然间，消失不见，再也寻不到了……</p>

回到神机境，祖兮告知众师兄弟，按照礼数，今日还需作白宴，以酒为周翊送行。</p>

阿黎从没想到，时隔四百年的师门重聚，竟是在其中一位师兄的祭礼之上。</p>

神机殿中依次坐下，左翎最后落座，坐在阿黎身侧，因右眼视红，重新戴上了面具。席间气氛有些沉重，束修一言不发，只将一杯酒撒于面前的地面上，又兀自饮了一杯酒，将酒杯握在手中把玩。</p>

祖兮带领着众师弟，以酒撒地，送上了祭词，阿黎望着神机境透蓝的天空，紧握着酒杯的手用力不慎，便是捏碎了，碎片的锋刃刺入掌心，流出赤红的血，滴落在地上，混入酒水，而她却浑然不觉。</p>

“阿黎，松手！”祖兮见到了，蹙眉几步走近，抓过阿黎的手掰开来，那刺目的鲜红便映入眼中，“你便是又如此不爱惜自己！”</p>

阿黎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似乎这才觉出痛来，“我是不小心……想了些事，走神了……”</p>

“想何事会让你连痛都不觉？”左翎将阿黎的手从祖兮那处夺过来，仔细挑出了碎片，并自怀中取出一块绢布，细细包扎了，“莫不可再如此。”</p>

“无碍。”阿黎抽回手，回了自己的位置，诸位弟子也各回了位置。</p>

束修虽一直在位上未动，视线却随着阿黎动了动，见她坐下，垂眸看了一眼地面上的血迹，手上的动作滞住了片刻。</p>

“师兄师弟们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凶手，以祭六师弟在天之灵。”青衫之人自席间站起，白玉簪挽起泼墨青丝，一双眸如夜色琉璃，闪着悠悠的光。他便是神机天尊第五弟子，天界坤目仙君——乔冰仙，乃是自人界得道飞升的凡人，一双乾坤明目可望见五湖四海、八荒大泽。</p>

“不知是何方妖魔，竟敢对我们神机境的师兄弟下手，我本就云游四海，若是五师弟有何线索，务必告知，我定知无不言。”坐于乔冰仙对面的锦衣男子也站起身，紧攥着手中折扇。他乃是第五弟子，亦是灵界风华灵君之子，一心做一云游散仙，游历世间。</p>

此话之后，诸位弟子都再度起身，共同举杯，一饮而尽。</p>

阿黎饮了，只觉不够，转而抓起了一旁的酒坛，仰首向喉中灌去。</p>

“阿黎！”祖兮以仙力击中阿黎手中酒坛，瓷坛应声而碎，醇香剔透的酒水尽数洒落，打湿了阿黎的一袭墨衫。</p>

手上的伤口再度流出血来，染红了那块白绢，阿黎将手中碎片丢在地上，“大师兄，抱歉，我有些累了。”随后她便兀自转身走出了大殿，步子有些摇晃。</p>

左翎追了上去，乔冰仙放下手里的酒杯，出了席位，“大师兄，我去看看阿黎。”随后便也追出了大殿。</p>

束修仍旧是未发一言，安静地将酒杯放在桌上，一旁的元非笑便为他掌上了酒，“阿黎亲眼见六师弟遇害，难免情绪不稳，失了礼数，师父当是不会怪她的吧。”</p>

“……”束修再度拿起酒杯，瞧着杯中荡漾的酒水，“自然。”</p>

离开神机殿的阿黎，飞身而起前往了温泉谷，她钻入那巨大灵树的树冠之中，找到一处枝杈坐了下来。</p>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处安静的地方，一段安静的时间，来思考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又是否会是融意说的那样，自己不属于六道的命格，注定造就悲哀。</p>

莫非这一切、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悲伤之事，都是因自己，才会仓皇落幕？</p>

想来，竟或许真的是如此……</p>

若是七兮没有遇到阿黎，便不会被她带入人间，便不会遇到那异兽，也便不会死；</p>

若是陆与莘没有遇到阿黎，或许就依然还作为云灵女君，逍遥自在；</p>

若是岑霏儿没有遇到阿黎，或许东方雪楼就不会被控制，九头蛇就不会被放出，她便也不会死，东方雪楼也依旧是小皇帝；</p>

若是慕知没有遇到阿黎，或许她这一世就能够与仇君珧白头偕老；</p>

若是周翊没有遇到阿黎，或许……</p>

这一切，会是她的错吗，她是否本就不该诞生于这世上，为这世间带来无尽灾祸，或许，早在自己诞生那日，便应听由天帝，将自己抹杀，此时便应是六界太平，众生乐福。</p>

但……</p>

阿黎咬唇，她不甘心。</p>

“阿黎。”树下，柔和的声音响起，阿黎低头看去，见到了那一袭青衫的人，他正仰首看着她，“可愿与我谈谈？”</p>

“五师兄……”</p>

乔冰仙飞身而起，坐到阿黎身边，“我知你心中难过，我亦是如此，相信各位师兄师弟也是，我们也是会担心你。”</p>

“不，师兄，我心中不只是难过，”阿黎摇了摇头，“还有恐惧。”</p>

“为何恐惧？”乔冰仙转念想到了那神秘凶手，“莫非是在怕那凶手？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师妹，何时如此胆小了？”</p>

“并非胆小而恐惧。”阿黎再度摇头，揪了揪衣角，“算了，那大概也是一种胆小吧。”</p>

“莫要害怕，阿黎，师兄们都会保护你的，我也定然会找到那凶手，为六师弟讨回公道。”乔冰仙抬手，轻柔地抚了抚阿黎的头，“天帝派我调查此事，我一直想找机会细问你一些事，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p>

阿黎垂下头，“那日……我本欲去看看六师兄醒了没有，途中遇到大师兄，便一同去了。到梦殿的时候，见到侍童倒在门前，就冲进了殿中，那神秘人就已经在殿中，扼死了六师兄，我也无力救他了……”</p>

“你可见到那神秘人的模样？”乔冰仙问道。</p>

阿黎遗憾摇头，“见不到，那神秘人周身笼罩着黑雾，但依照身形，应是一身形高挑的男子。”</p>

乔冰仙闻言为难地叹了口气，“如此，线索实在太少。”</p>

“我曾在人间见过那神秘人，那时我于人界护一人，他便是出现过作乱，有那黑雾护着，来去无踪，我也没能抓到他。”阿黎想起了在人界时遇到那神秘人的事，便讲与乔冰仙。</p>

“这神秘人到底有何目的？六师弟向来不与外人接触，又怎么会招惹到仇家。”乔冰仙自然清楚，周翊常年行走于梦境之中，百年才会清醒一次，清醒的日子也不过半月，况且每次都是于神机境，几位师兄弟陪着渡过的，他从未接触过外人，自然也是不会与谁结下仇怨。</p>

“我也不知，但或许，是我的错……”阿黎想起那个夜晚，隔着一道火墙，那神秘人所说的话。</p>

乔冰仙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是你的错，阿黎，这六界之大，有太多东西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是非对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任谁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否身处迷局之中。但至少，我们可以无限追求真相，不要总是将错归咎于自己，那会绊住你的脚步。”</p>

“我知道了。”阿黎轻轻颔首。</p>

“若是心情好些，还是回去吧，你这样跑出来，大家都会担心。”</p>

“师兄你先回去吧，我想独自一人待一会儿。”阿黎轻叹，“大师兄也是不许我多饮酒的。”</p>

乔冰仙再度抚了抚阿黎的脑袋，轻柔地笑，“早些回去，好好休息，莫要再想那么多了，交给师兄来做就好，我定会抓住那神秘人的。”</p>

“好。”阿黎勉强笑了笑。</p>

乔冰仙无奈瞧着阿黎脸上那丑死人的笑，纵身跃下灵树，平稳落在地上。他回首再看了一眼阿黎，向她轻轻挥手，才缓步离开了温泉谷。</p>

他走后，阿黎未在温泉谷待很久，约莫半个时辰，猜测白宴应是已结束，便跃下灵书，散着步回了神机殿。</p>

当晚，阿黎又做了噩梦，她梦到各位师兄、兄长、左翎、姜音、令狐晔、织娘，甚至是封梓，他们都倒在血泊之中，而那神秘人正掐着她的脖颈，而她一动也不能动，几乎快要窒息。</p>

忽而血泊中的那些人都动了，站起身来，浑身沾满血迹，他们都带着仇恨看向阿黎。</p>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p>

“是你害死了我们……”</p>

“全是你的错，你就不该诞生……”</p>

“当初便应该杀了你……”</p>

“你这诡异之女！”</p>

“你为什么要出现！”</p>

“是你……”</p>

“都是因为你……”</p>

恐惧，无尽的恐惧席卷了她，那些如同魔掌的声音，化作一个个文字刻在她的心上，他们在怨恨、在愤怒，他们言语中的每一把刀，都精准地刺中了阿黎的痛处，痛的几乎要窒息。</p>

阿黎知道，这是一场梦，一场沉眠之中的噩梦，过去，这样的噩梦，都会有一个人为她挥手驱散，而如今，那人也穿着一身血衣，站在那里，仇恨地盯着她。</p>

“师兄……”阿黎艰难地开口，“不要走……”</p>

一阵腥风吹过，包裹着神秘人的黑雾突然散开，露出了一张狰狞如野兽的面孔，他嘶吼着发出刺耳的声音，随后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向了她。</p>

阿黎瞬间便惊醒了，浑身刺痛，如同被群蚁啃咬，她蜷缩起身子，片刻后，这痛感才散去。</p>

这便是她的噩梦，会真实地对她的身体造成影响的噩梦，如同成为了现实。</p>

从今以后，这覆眼即现的噩梦，真的要由她自己来面对了。</p>

整整七日的时间过去，乔冰仙还是未能找到杀害周翊的凶手，这日在天宫正殿，诸位天君、仙君议事，乔冰仙汇报此事毫无进展时，一位仙君站了出来，说怀疑束黎便是凶手。</p>

他说束黎本就身世诡谲，品性不善，当日又是她率先发现周翊遇害，恐怕是自己所做，编造谎言。</p>

此话一出，众君哗然，皆起纷纷议论，但御礼天君祖兮却将那仙君当众驳回，他说那日是他与束黎一同抵达的梦殿，亲眼见到那神秘人，此事与她无关。</p>

那仙君见了祖兮，面上微惧，却还是壮着胆说了一句，“祖兮天君是束黎师兄，自然护着她，是否包庇于她也未可知。”</p>

祖兮将要发怒，天帝便开口，制止了众君的议论。元非笑与乔冰仙也走出，站与祖兮身边，一同向天帝说，他们是看着束黎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最为清楚，绝非那位仙君所说的不善之辈，此事也定与她无关，她是绝不会伤害周翊的。</p>

天帝公正，言说既有祖兮为证，那仙君怀疑束黎并无证据，便不可作数。如此，才压下此事，但那仙君的猜测也于众君的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p>

而后这颗种子，便在当晚，那仙君于自己殿中被杀害之后，生根发芽。</p>

一直待在神机境暗中调查的阿黎，听闻此事，便知自己的嫌疑是会更大，她并不明白那神秘人到底有什么意图，大言不惭说她是属于他的，而后又害他师兄，如今又杀了怀疑她的仙君，将矛头指到她的身上。</p>

他还想做什么，还要害谁？</p>

阿黎手中也并无进展，她的卜算之力有异，也无法主动预见将来之事。阿黎咬唇，如此，便只能去求父尊了。</p>

她赶去束修的书房中，见他正静静地翻看一卷竹简，淡漠的神色令阿黎心中颤了颤，她几步上前，躬身施礼，“阿黎见过父尊。”</p>

束修并未瞧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何事？”</p>

“阿黎想求父尊，勘察天机，找到那杀害六师兄的神秘凶手。”阿黎不仅未起身，更是跪在了束修面前。</p>

束修手上微滞，终于抬眼看她，“为父与你说过的，你忘了吗？”</p>

“阿黎记得，天机天道，六界七道，不可随意探寻、泄露，否则将扰众生轨迹，叛离尊祖之道。”阿黎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束修，应答，“但此事关乎性命，如今已有两人遇害，若是不尽快抓到那神秘凶手，还不知有多少人会再遭其毒手，为了这天界众人的安危，自然不能算作随意探寻，还请父尊出手相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