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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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凤岐意识到时，他已经躺在了军帐里。昏沉中有人走到他身旁，他油生恍如隔世之感，浑浑噩噩地低唤道：“疏桐……”</p>

昏睡中他盗汗得厉害，此时浑身都已湿透，鬓发粘在脸颊上，被汗水打成一缕缕的。</p>

陆长卿盘膝坐在旁边，沉默须臾，道：“……我在这儿，你想要什么，要喝水么？”</p>

凤岐的手在毛毡上摸索，陆长卿看了片刻，握住了他的手。那手细长瘦削，冰凉入骨，与陆长卿儿时记忆中的温暖有力大不相同。因为手筋被挑断过，凤岐总有些用不上劲儿，一只手便不停地重复抓握的动作。</p>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过去只能仰望的男人，如今却在他手心瑟瑟发抖。这一次次的抓握宛若尖针般一下下刺痛陆长卿的心，他知道自己直到现在都是爱着这男人的，爱他便不忍伤他，不伤他便对不起兄长。</p>

“疏桐……我……”</p>

陆长卿静静端详着他微微蠕动的苍白嘴唇。</p>

“我……死后，你……不要让他们知道……否则……军心……涣散……”一缕鲜血从凤岐苍白的嘴角淌下，陆长卿用帕子替他擦去。</p>

“……我不让他们知道。”陆长卿说。</p>

“疏桐，你创的狴犴阵法，我……恐怕没有机会陪你演练……”凤岐喘息道，“你……不要伤心……尽快撤离此地……”</p>

“……我若死了……你不必内疚……谢谢你，这、这些年……我为你……死……并不……后悔……”</p>

陆长卿如鲠在喉，艰涩道：“……凤岐，你又在装病是不是，你故意说这些话给我听……”</p>

然而似是否定他的质疑，凤岐又猛然咳出一口鲜血。他浑身抖得像筛子，汗水一层一层地冒出，原本滚烫的身体，反而变得冰冷。</p>

他一定是梦到了当年为陆疏桐挡箭那一晚的事，陆长卿听陆疏桐讲起过，每每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p>

士兵在帐外报，抓到三个在营地附近窥伺的人。陆长卿放不下凤岐，下令将三人带入。却不料，来者竟是那小院中的老者和他两个孙子。</p>

两个孩子并排站在一起，更加难以分辨，连右眼角的红痣都一模一样。</p>

谢戟扫了抱着凤岐的陆长卿一眼，皱着眉坐到了军帐的角落。谢砚几步跑过去，惊诧地回头问老者：“爷爷，他就是国师凤岐？他好像病了？”</p>

老头儿也走了过去，瞧着凤岐雪白的脸，叹道：“国师，您竟会落到这步田地。”</p>

“庆侯，国师病得不轻，容我给他把把脉。”</p>

陆长卿审视着老者，问：“靖侯没有为难你们？林中阵的事他们难道没有追究？”</p>

老者哈哈一笑：“庆侯倒也不是鲁莽的人，我和凤岐玄渊他们的酒鬼师父是老交情了，玄渊那小子不敢为难我。”</p>

陆长卿知道那林中阵必有隐情，只是当下无暇多问，扶起了凤岐一只细腕。</p>

那手腕上横陈着一道刀疤，看去分外狰狞。</p>

老者把了脉，翻了翻凤岐的眼皮，摸了摸他的手脚，写了张方子。陆长卿细看了一遍，凝着脸慎重吩咐给手下。</p>

谢砚拧着眉盯着凤岐，问：“爷爷，就是他在咱家门口种了片林子，害得我背那么多口诀？”</p>

老者取出一个匣子，瞪眼道：“小兔崽子，别他来他去，此人是大周的国师！你爷爷我这辈子佩服的人不过三个，他就算一个。”</p>

老者从匣子中抽出银针，对着凤岐手臂上几处穴位就往下扎。陆长卿一惊，劈手去夺针。然而以陆长卿武功之高，却竟连老者的手指都没碰到。针已扎在了凤岐的穴位上，老者慢条斯理地捻着针。</p>

此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陆长卿更加警惕他。然而是敌是友，林中之谜，都唯有凤岐醒来才能得知。</p>

“把他的衣服脱下。”老者又指示道。</p>

“老丈，你到底是何人？”陆长卿却不由将凤岐往身后藏了藏。</p>

老者沟壑纵横的老脸露出桀骜之色，整个人的气质焕然一变，“我便说了你也不知，你听说过荒原客？”</p>

陆长卿果然未曾听说过。一旁冷眼旁观的谢戟道：“爷爷每次亮出过去江湖上的名号来，人家都不知道。”</p>

“小混账东西，你爷爷我叱咤风云时，你们这帮毛小子都没出生呢，知道个屁！”荒原客瞪眼珠子骂道。他三下五除二扯开凤岐的前襟，在他胸前施针。陆长卿默默将掌心贴在凤岐背后，用内力协助银针疏通经脉。</p>

如此折腾了半晌，士卒端着煎好的药送进帐中。陆长卿方接过来，荒原客便捏开凤岐的嘴，“他一时半会醒不了了，往里灌吧。”</p>

陆长卿小心翼翼喂了一勺，药汁却顺着他的嘴角流出。荒原客又吩咐道：“谢砚，你去揪根芦苇杆来！”</p>

谢砚正要跑出去，陆长卿却含了口药，捧住凤岐的头伏身哺进他嘴中。</p>

第一次碰触这个男人的唇，那玷污神明对内心的撼动，让陆长卿无法再注意到周围的人。亲吻凤岐在过去是绝对不可想象的事，如今他却虚弱无力地靠在自己怀中任由摆弄。是这个男人便弱小了，还是自己变强大了？</p>

荒原客面露异色，怔了怔，让到了一旁。谢砚呆若木鸡，半天才道：“长卿哥哥，你……对他真好。他可是个男人呢……”</p>

只有谢戟神色如常，对荒原客道：“爷爷，我再去煎一碗四物汤，等他醒来补补血。”</p>

陆长卿对帐中的三人视而不见，只专心地一口口哺喂怀中的男人。男人的唇并不十分甜美，然而这种干燥微凉的触感，却让他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满，酸痛却又幸福。</p>

正在这时，帐外一阵嘈杂，士兵风尘仆仆冲进行辕来报：“祝侯带兵袭营！”</p>

靖侯占据关城，背信弃盟；祝侯又从后面奔袭，着实腹背受敌。陆长卿仍是含了药喂凤岐，士兵见他置若罔闻，反而怀抱着一名男子做出亲昵举动，不由手足无措。</p>

“长卿哥哥……”谢砚轻轻扯扯陆长卿的衣角。</p>

陆长卿喂完了最后一口药，才抬起头，对士兵道：“布阵迎敌！”</p>

他将凤岐轻轻放在厚厚的毛毡上，为他掖好鹿皮毯子，拎起弓箭走出了行辕。</p>

祝侯为报一箭之仇，杀入镐京后便一路直追而来。</p>

陆长卿站在阵首，轻哂道：“敌军奔袭疲乏，我军以逸待劳。看来明颂这是活腻了，我只好送他一程！”</p>

埋伏在一侧山坡的弓箭手已张满了弓，紧紧盯着不远处滚滚而来的尘土。</p>

就在那飞沙走石的军马正要闯入阵门时，有一单骑骤然从山坡上驰下，马扬起前蹄，发出高声嘶鸣。</p>

“祝侯莫要入阵，且听我一言！”骑手是个女子，一身江湖客打扮。</p>

楚军大将孟善望着那女子惊道：“你是何人？”</p>

明颂眼见陆长卿严阵以待，知道突袭之事败露，又见得这女子，忙令三军停止前进，对孟善低语：“这人是纪侯萧怀瑾的妹妹纪萧，她为人古怪，不呆在闺房中，反倒喜欢女扮男装在江湖上厮混。”</p>

言罢他又冲着山坡拱了拱手，高声道，“萧女侠，两军交战在即，你有何话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