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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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萧正在马上打量着陆长卿，见他默然独立于万人之阵中，青裘白马，清明简远，孤俊无朋，不由暗自惊叹。这样的庆侯，实在与她想象中那权欲熏天的乱臣贼子截然不同。</p>

纪萧回应道：“祝侯殿下，你与庆侯拼杀，必定两败俱伤。如今犬戎攻城在即，若为大周国祚着想，不如暂时结盟，共同拒戎。”</p>

“庆侯？陆长卿他是弑王篡位的逆贼！”祝侯不屑道。</p>

“庆侯之罪，是我朝内政，如今迫在眉睫的是外患。”纪萧道。</p>

祝侯面露不忿之色，“纪侯就是这么教你的？让我与这等乱臣贼子同谋？诸位将士，我们今日诛杀逆贼，用他的血祭奠先王，恭请先王的佑护！”</p>

孟善正要率军杀入阵中，忽然听得一人幽幽道：“明颂，你对我教管妹妹的方式有何不满？”</p>

不仅祝侯一愣，连陆长卿都讶然地循声望去。</p>

一队人无声无息地走到两军中间，为首的青骢马上，一个绿衣男子神色阴郁地睨着祝侯。</p>

陆长卿从未见过比这男子身上的衣衫更绿的颜色。</p>

祝侯尴尬地拱了拱手：“纪侯，想不到你也来了。”</p>

纪萧策马从山坡上跑下，枣红马在纪侯身边围转了几圈，“兄长，你终于到了！”</p>

纪侯萧怀瑾看着她这一身男子装束，恹恹地叹了口气。纪侯身旁，一个灰衣的青年微笑着打圆场：“阿萧，许久不见，还是这么精神。”</p>

纪萧被他从萧怀瑾的哀怨中解脱，嫣然道：“辛檗，你也来了！。”</p>

纪侯一向深居简出，鲜少露面，是故备受众人瞩目。然而陆长卿一心只想着行辕中重病的凤岐，无意与他周旋。</p>

祝侯道：“纪侯莫要生气，萧女侠闻名朝野，还是你教养的好。”</p>

“纪侯不远千里赶来，可是为了劝我休战？”他又道。</p>

萧怀瑾一双眼总似睁不开一般，此刻眉峰一耸，便给人一种轻蔑之感，“你打你的，与我何干？我是来找国师的。”</p>

祝侯大惊：“国师？国师大人已经被陆长卿这厮车裂了，你竟不知？”</p>

纪侯不屑地说：“凤岐大人的死讯我这辈子总共听过六回，早就听腻了。若他死了，我就立刻弃了侯爵，削发为僧。”</p>

行辕中荒原客叼着烟杆子，一脸踌躇地望着凤岐。谢戟坐在门口，谢砚怒道：“哥你让开！我要去找长卿哥哥！”</p>

谢戟板着一贯的冰山脸，不紧不慢道：“你敢出去，我就打折你的腿。”</p>

在荒原客的目光下，凤岐长睫轻轻颤抖，徐徐睁开了眼睛。苍白的面容，一双丹凤眼微微泛红，病态中却透出一种异常的艳丽。</p>

“国师，您终于醒了。”荒原客的呼声打断了谢家两兄弟的争执，二人不由都转头看向了这边。</p>

凤岐抿了抿干燥的唇，微微笑道：“鬼门关走了一遭，多谢荒原伯父救我性命。”</p>

他勉强撑身坐起，头重脚轻的眩晕感袭来，登时又一身冷汗。</p>

“国师，你快好好躺着！”荒原客丢下烟斗，满面凝重。</p>

“外面吵得厉害，是谁来了，祝侯还是靖侯？”凤岐毫无犹疑地问，这时他注意到门口坐着的谢戟，惊讶道：“你不是上次帮妇人追回钱袋的那个孩子？荒原伯父，他是你的徒弟？”</p>

谢戟专注地打量着凤岐，却不回答，荒原客道：“他是我不成器的孙子，叫谢戟，旁边的是他弟弟，叫谢砚。”</p>

凤岐神色柔和，朝两个少年点头致意。</p>

随后，他整理衣衫，慢慢站起了身。荒原客惊道：“国师，你这是做什么！”</p>

凤岐温言道：“出去露一面，免得他们打起来。”</p>

祝侯与纪侯争论之时，陆长卿心不在焉，余光一直瞥着不远处的行辕。须臾间他以为自己花了眼，一抹紫色身影骤然出现在行辕外。</p>

他一拉缰绳，掉转马头望向他。</p>

祝侯和纪侯也注意道陆长卿异常的动作，俱循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p>

这一下祝侯震惊万分。</p>

凤岐只身朝他们走过来，紫衣如霞，神色安详。</p>

数万人的场面，却万籁俱寂。凤岐走到两军之间，目光扫过诸侯，停留在纪侯身旁的灰衣青年身上。</p>

青年目中隐藏着热切的神情，亦紧紧回视他，仿佛相识已久。</p>

明颂愕然道：“凤岐大人……您，您竟还活着？”</p>

凤岐微笑道：“承蒙老天不弃。”</p>

萧怀瑾示意手下牵来一匹马，一双玻璃珠般冷漠的眼睛也首次迸出关切之色，“凤岐大人，快上马来，我带您走。”</p>

正在这时，远处又是马蹄大作，尘雾中靖侯丰韫与大夫玄渊策马赶来。</p>

丰韫大笑道：“纪侯要把国师带到哪里去，你可知道国师肯不肯跟你走？凤岐大人，您若不愿，我替您将不识相的人赶走！”</p>

纪萧怒道：“谁是不识相的人！”</p>

凤岐不理他们的彼此讥讽，笃定道：“四国国君竟都聚到这里，几十年来也没有过了，上一次相见还是祈雨大祭的时候吧？贫道近日偶染微恙，不能骑马与诸位一同驰骋。不知大家可愿卖贫道个面子，坐下喝杯热茶，一起叙叙旧？”</p>

孟善低声对祝侯谏道：“殿下，凤岐大人端的不是省油的灯，我们还是不要中了他的计。”</p>

祝侯却叹道：“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国师的手段，当年连那炙手可热的陆疏桐都死在他手上。就算明知他挖了坑我也得往下跳，横竖我是不敢拂国师面子的。”</p>

纪侯神色冷淡，一言不发，却率先下了马。随后靖侯丰韫、祝侯明颂也相继下马。主君都已下马，身后千万将士亦随之卸了杀气。</p>

凤岐望着陆长卿。纪萧道：“庆侯，你什么意思？”</p>

祝侯怒气不平，挑衅道：“凤岐大人，您也要与这等乱臣贼子‘叙旧’么？”</p>

陆长卿旁若无人，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凤岐鬓角不时滑下的汗珠，心中暗叹：“凤岐，你还要撑多久？”</p>

他令士兵收起阵势，独自策马踱到渭水边，只留给众人一道孤远的背影。</p>

退敌之法，早已运于帷幄之中，而诸侯齐聚渭水之阳，正是凤岐等待已久的东风。是故后人评说——周朝之延，在于渭阳之盟——诚然不欺。此乃后话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