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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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停液就频繁胎动, 保胎液输了一个半月，归念再好的脾气也开始丧了，艰难撑到了39周, 医生大手一挥，不等了，生吧。</p>

之前想着剖吧剖吧, 归念却在住院的一个多月里改了主意。妇幼医院里长住的多是保胎妈妈和高龄产妇，建了个大群一起唠嗑，好像多倾向顺产，说剖宫产的孩子免疫力要差一些, 容易发生湿肺和新生儿肺炎。</p>

归念在群里潜了几天水, 犹犹豫豫：“那我自己努力下吧, 没准会像姑妈一样，一小时就生完了，对吧？”</p>

归妈妈以“傻孩子”的慈祥眼神看着她。</p>

怀孕的后期出了各种乱子, 弄得两家人都挺紧张，生产过程反倒比归念想得顺当。开始时她还能笑得出来，用着赵大夫教的拉玛泽呼吸法给陈安致演示, 甚至有心情给自己化了个妆。</p>

归妈妈全然不知道她还准备了化妆品, “临生孩子了还化妆，你可真……”</p>

归念抹匀面霜，对着镜子涂口红, 笑眯眯：“没事, 我没用粉底，不会影响医生观察我脸色的。摄像机摆好了没, 给我看看上镜不？”</p>

归妈妈生她的时候就记录了产程, 那时记录这个的还不多, 从临产前一天记录到产后三天，产前的各种准备、待产时的碎碎念、阵痛过程的痛苦……几天里的喜怒哀乐全拍进去，一家人偶尔翻出来回味下，也算是忆苦思甜。</p>

待产室里还有另一个姑娘，年纪比她要大两岁，床边同样架着一台相机，陈安致和那位准爸爸刚对上眼就笑了。</p>

归念签完手术知情同意书，招招手，让陈安致把三脚架调低到自己眼前。</p>

这算是宝宝人生里的第一条Vlog，挺有纪念意义的，归念提前打好的草稿却忘了大半，话碎得很。</p>

“咳，宝贝你好呀，我是妈妈！再过几个钟头咱们就要见面啦，到那时候我应该挺丑的，你别嫌我难看。”</p>

她扭头征询意见：“我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傻？”</p>

陈安致笑：“不会。”</p>

归念满意了，继续录：“咱们的胎教到今天为止就结束了，教了你那么多的仁义礼智信，语数英美德智体，我知道你肯定没学会，没事，等你出来妈再慢慢教你。”</p>

把旁边的待产妈妈逗得不行。</p>

归念有点窘，声音小了点，旁边的姑娘笑：“没事，说吧，我也学两句，我嘴笨，录视频一句都说不出来。”</p>

两个临产的孕妇唠着嗑，那位是妊高，住院时间比她长，归念心态比她好多了，连哄带逗人家，还约好了生完以后一块去拍亲子照，成功激起了人姑娘的斗志，比她早一步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产房了。</p>

于是陪她唠嗑的人也没了。</p>

陈安致正襟危坐如临大敌，像一根绷紧的弦，已经到了说话嗓子发紧的地步。归念不敢逗他，自己拿手机看了两个小品，后来阵痛越来越频繁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一听医生说该进产房了，纸老虎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p>

她扭头，结结巴巴跟陈安致说：“你别着急。”拿在产妇群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安慰他：“我头胎，可能生得慢，你在外边多等等，该吃饭吃饭，别急啊。”</p>

旁边护士一愣：“不是交了陪产费么？”</p>

妇幼医院没那么多人，产房排得宽松，这也是挺多人选这儿生的理由，能让老公一起看看生产有多疼。</p>

护士笑着：“让你老公在旁边加油打气，挺好的。”</p>

归念却不让，明显慌了，连推带掐地撵他走，说“你出去”、“你不许看我”什么的，谁也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反应这么大。连赵大夫和护士都看不过眼，劝了两句，说今天产房就她一人，进就进去吧。</p>

归念泄了气，眼睁睁看着陈安致套上了无菌服，眼泪汪汪地录了最后一支小视频，“宝宝，妈妈会努力的，你也要加油啊！”</p>

历数以往二十七年，这一天一定是归念最痛苦最羞耻最狼狈的一天，疼得六神无主，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完全凭着医生摆弄。</p>

脑子跟嘴巴已经不同步了，她从为数不多的脏话库里挑出了两句。</p>

那时总算明白为什么以前看电视里会有那么多产妇边生边骂老公，实在是太疼了，婚后的甜头还没给多少呢，最大的苦难却同样是他给的。</p>

唯一清晰的是左边握着她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过。</p>

*</p>

醒来时天是黑的，病房里没有开灯，小客厅里倒是亮着的，浅浅一条门缝透出光来，归念听到妈妈和陈阿姨小声说话的声音。</p>

她转着眼睛四下看了看，看到了陈安致，静静坐在床边的矮椅上，神思不知道飘哪儿去了，两人对上视线半天，他都没给出回应，就那么看着，恍如隔世，不认识她了似的。</p>

“陈老师。”归念轻轻叫一声：“我醒了。”</p>

陈安致一秒回神，拖着椅子换到床边来，涌上来的情绪窒住喉咙，半天只挤出一句：“哪儿难受？”</p>

归念牵牵唇角，看出他的紧张，眼睛一下子弯了：“陈老师，我生完了。”</p>

躺了挺久，她脸有点僵，压不住的欢喜却都表现在眼睛里，陈安致起身去摁铃：“等一下，我叫护士。”</p>

护士来做了检查，很隐私的，归念住院这么久习惯了，连矫情都没力气了，任着她弄。护士说了几条该注意的，她过了遍耳朵，没太记，知道陈安致会一字不差地记下来。</p>

麻醉的效力早过去了，医生说疼得厉害了才会给开镇痛药，归念就眼泪汪汪地忍着：“生孩子真的好疼啊，你知不知道，肚子疼，腰也疼，脊椎很疼，像被车碾过来碾过去，肩膀和脖子也疼。”</p>

陈安致眼睛酸得厉害：“你把肩膀肌肉拉伤了。”</p>

疼的时候竟也不抓他的手，没挠他，就弯成一只虾，抓着床栏乱挣。旁边的助产士都很惊讶地问这是头胎还是二胎，夸她真的好能忍啊，别的女孩头回生产都特别闹腾。</p>

明明是夸她的，陈安致咬紧了牙。</p>

归念浑浑噩噩地回不过劲来，捏着他的手轻轻蹭了蹭：“这好像是我头回打麻醉。医学真的好有用啊，本来那么疼，打上以后就好多了，跟灵魂出窍了似的，我能听到声音，也能看到你，就是反应速度跟不上了。”</p>

“然后我就睡着了，做了个梦，梦到两个很高很帅的天使，一黑一白，黑白无常似的，呼扇着大翅膀把我带到上帝那儿去了。”</p>

“上帝是个矮矮胖胖的老大爷，他请我吃饺子，醋碟里放了点辣椒。我说我不吃辣椒，我老公不让我吃，回头肯定骂我，他说没事吃吧吃吧，你都生完了。”</p>

梦得还挺中西合璧，旁边换液的护士都没憋住，笑得一抽一抽的。</p>

“我说我不想回去了，生孩子太疼了，回去肯定疼死。上帝劝我说，回去吧，回去吧，你有老公有娃有车有房有钱，已经是人生赢家了，赶紧回去吧。我一想是啊，我都成人生赢家了，然后我就醒了。”</p>

她声音飘得厉害，一句一个调，今天确实疼得狠了，脸上的表情都是僵的。说完，半天没见陈安致吭声，归念撑出一个笑来，摸摸他的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