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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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翊住船内, 两三个帮众围在范岳楼与窦学医所处的房间里照料，而寇翊的身边, 暂时只有裴郁离一个人。</p>

曹佚秋在生命的最后依旧不遗余力，用一场爆炸给他们出了道几乎无解的难题。</p>

短短两日不到的时间，裴郁离好像受到了这一辈子最密集的惊吓，一颗心就像是被车轮反复碾压，丝毫不给他拼凑起来的机会。</p>

如今，他正拿着个温热的手巾，小心翼翼地替寇翊处理着周身的伤口。平静的表情下, 掩着的是一份强烈的憎意与痛心彻骨的决绝。</p>

命运很喜欢拿他取乐。</p>

裴郁离一边拧着那被血染红的手巾，一边这样想着。</p>

这就是他憎意的来源，他虽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至纯至善之人, 可也不至于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要被这样捉弄。</p>

每当他挣扎着从一道深渊中往上爬, 每当他看到希望时，总会天降霹雳, 将他打回原形。</p>

为什么？</p>

裴郁离的双手开始剧烈颤抖起来，那手巾坠着热水, 却像是坠着千斤, 拿都拿不住, 啪的一声落进了水盆里。</p>

清水混着污血，溅到他的脸上，濯湿了他的眼。</p>

到底是为什么？</p>

裴郁离一把将那手巾又捞了回去，出气般地用力拧着，水流落下的哗哗声混着他凌乱的一颗心，他再也维持不住平静。</p>

是他命中带煞，是他害了所有的人, 是他不配吗？</p>

是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p>

裴郁离的气息越发紊乱，动作越发粗鲁，那水盆被他撞到，淡红色的水在里面来回晃动了一番，哐当！水盆自木架上下落，发出了沉重的一声响。</p>

床上的寇翊在昏迷中一个痉挛，眉头无意识地皱了起来。</p>

裴郁离所有的心思在那一刻全部停滞，就连呼吸都断了线，一时间房间内静默到了极点。</p>

半晌，裴郁离猛地回过了头。</p>

他看见寇翊苍白的面色和那半裸着的身体时，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巴掌。</p>

寇翊救过他无数次，包容他无数次，无数次替他擦拭过遍体鳞伤的躯体。现在轮到他了，他要清醒着救出寇翊，他怎么能先疯了？</p>

裴郁离几乎是立刻找回了理智，此时虚弱无比的寇翊足以做他的全部支撑。</p>

还不是绝境，还不是。</p>

他感觉到手巾已经凉了，鼻子一酸，就将手巾扔回了地上的盆里，轻轻将干净的里衣盖在寇翊的身上。</p>

他记得寇翊的房间里有一些上好的外伤药，于是起身去找。</p>

这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必要的桌椅、床、木架与柜子，即便是简单得很，可也都是上好的红木所制，寇翊在衣食住上总是不刻意地很讲究。</p>

裴郁离打开了衣柜下面的隔层，果真见着个白色的小瓷瓶，里面是金疮药。小瓷瓶边还有几味补血益气的草药，都是能用得上的。</p>

他将那些药物一齐拿出来，不小心牵出了个东西，骨碌碌滚到了地上。</p>

那是个画轴，被拉着展开了一半，画纸的边缘都是皱巴巴的。</p>

裴郁离下意识看了一眼，目光突然顿住了。</p>

他记得这个画轴，当初熊家兄弟炸了寇翊的住船，生死一瞬之时，寇翊还回到房间取了样东西，就是这个。</p>

那画纸之所以发皱，也正是因为当初被海水给浸湿过。</p>

这对寇翊来说，一定是最重要的东西。</p>

可...裴郁离的眸中渐渐染上了一丝不可置信。画上的孩子穿着身白色带着污脏的衣服，头发半挽着，鬓发凌乱，那五官...</p>

裴郁离对自己的过往有着清晰的印象，这画上的孩童，同他少时长得相差无几，甚至与现在的他做比，也有七分的相似。</p>

他记得寇翊说过，曾经在海边被一路过的孩童救过性命。</p>

“我恍惚间看见了他的脸，那是个小孩子。”</p>

十岁的寇翊被自小疼爱他的兄长绑在礁石上，眼看着涨潮的海水就要没过他的身体，没有力气挣扎，也没有力气呼救，周围静悄悄的，寻不到一丝希望。</p>

寇翊曾经轻描淡写地将这个故事说给裴郁离听，故事中，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孩童往寇翊的衣领中塞了个馍馍，并割断了寇翊身上的绳子。</p>

这样的救命之恩值得感念一辈子，寇翊将印象中的小恩人画成画像也无可厚非。</p>

可为何这孩子与裴郁离少时几乎一模一样？</p>

裴郁离一只手还捧着那些药材，心中止不住的疑惑。世上样貌相似者并不在少数，可真要说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p>

这些疑惑不得其解，外面突然有帮众轻扣了下门，说道：“小裴，船准备好了，大约一个时辰后便可动身。”</p>

裴郁离透过窗户望了眼天色，心知时间不多了，再做不得多想，只觉眼眶酸涩。</p>

他应了一声，用一只手将画轴卷好推回去，又将柜门关上，起身回到床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