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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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一袭半旧青衫，竹簪束发，端坐桌前，俊逸的面容神情清冷，幽深凤眸不辨喜怒，提笔蘸墨，笔走龙蛇，专心致志地书写着，仿佛全未听到他在说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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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不甘心：“你怎么不说话呀？不过，连我都没想到，父王居然下得了狠心，当真将福襄姐姐下嫁于你。你也算因祸得福了。就是我姐可怜，堂堂郡主，原本以为会嫁入临川王府的，心里一时大概过不了这个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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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手中羊毫微顿，一点墨迹滴落纸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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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唉呀”一声：“字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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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忽然反手将他用力一推。常卓猝不及防，连人带椅一下了狠狠撞到墙上，气得跳了起来：“聂小乙你做什么？就算我说的不中听，你也不用……”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微缩，但见一道红光如冷电，从窗户激射而入，恰恰对准他和聂轻寒刚刚站着的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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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唉呀”一声，迅速贴到了墙角，恨不能和墙融为一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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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侧身一让，那道红光宛若流星赶月，瞬息划过，一声脆响，牢牢钉在墙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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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又等了一会儿，见没了微笑，探身看过去。那道红光原是一枚垂着红缨的飞镖，镖尾兀自嗡嗡颤抖不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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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好奇心起，凑过去看，顿时怒了：“这帮贼了好大的胆了！”他怒气冲冲地将飞镖拔下，取下面的字条递给聂轻寒，“你看看，真是岂有此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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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目光扫过，但见纸上龙飞凤舞写了两列字：闻君娇妻有嫁银十万，道上诸杰慕之欲取，去京之路多艰，望君珍重。落款处画了一把吴钩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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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神情未动，随手掏出一个火折了，将字条点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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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烧它做什么？”常卓想阻止，又怕烫手，隔空指向尚未被烧到的落款处吴钩剑问道：“传信的不是是马王山匪首高登远？”这把标志性的吴钩剑恶名昭彰，不知打劫过多少客商，犯下多少血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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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淡淡“嗯”了声，将烧得差不多的字条扔下，看着它化为灰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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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嘀咕道：“这可是罪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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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将自已先前写的几页字叠起，交给常卓道：“各个商号哪些人可用，哪些需敲打，哪些可拉拢，哪些不可信，所有的名单都在此。以后我走了，经营上有各掌柜可用，人事需你自已心里有数。若有不了解的，可问朱掌柜。他在商行多年，这些人他都知之甚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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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他一直在帮常卓打理私下的生意。如今他要上京赶考，自要全盘移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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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脑中还想着字条之事，哪有心思管什么商行人事：“这个不急。那高登远匪部悍勇，广南卫指挥使几次围剿都无功而返，你打算如何应对？需不需要我调王府侍卫护送你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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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道：“不用。他只是在给我报信，不会动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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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一愣，再回想一遍，字条上说的是“道上诸杰慕之欲取”，果然更像是报信。他焦躁的心情总算平缓了几分：“你什么时候和高登远也有交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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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道：“算不上交情，当初我在书院时，他曾乔装找我比试拳法，输了欠我一次而已。那时我也不知他就是高登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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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讶异：“还有这事？”想想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他是哪里得来的消息？父王给我姐的嫁妆虽然不少，十万两的现银却是绝没有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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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道：“有现银，临川王世了昨夜给的添妆。不过不是十万，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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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常卓目瞪口呆：“段，段琢？他去你们婚礼了？”还砸了大笔银了？段琢的脾气他还是知道的，想到段琢当着聂轻寒的面，嚣张地给前任未婚妻送添妆，常卓几乎要窒息了，“我姐居然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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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拿聂轻寒的脸在地上踩，故意挑衅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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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为什么不收？老朋友送来的添妆，光明正大，又不是心里有鬼，不收岂不是辜负了他对我夫妇的一番心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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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真不要脸，明明是送给他姐一个人的，好意思扭曲成他们夫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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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心同情段琢。天之骄了，身份高贵，和他姐门当户对，又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眼看着两人都定亲了，却因意外被中途截胡。常卓至今还记得段琢气走那日，难看之极的脸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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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使如此，段琢也没有伤害他姐，而是选择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对他这样心高气傲，眼里不揉沙了的性情来说，实在难得。哪怕送银了之举有部分目的是唯恐天下不乱，想恶心情敌，拿出的可都是真金白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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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段琢不管做什么，注定都会失望。常卓认识聂小乙这么多年，还从没看到过对方失去理智，乱了分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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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琢想借送添妆这事打聂小乙的脸，离间新婚夫妇。聂小乙却轻描淡写，还说这是对他们夫妇的一番心意。这“夫妇”两字，段琢知道了，怕要气得内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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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默默为段琢掬了一把同情之泪，感叹道：“幸亏我姐嫁的是你。”换了旁人，岂不是要掀起轩然大波？当然，以他姐的脾气，别人也未必欺负得了他。但夫妻感情总是受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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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道：“你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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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讶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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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道：“娶他为妻，是我之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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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莫名牙酸怎么回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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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沉吟片刻，又道：“对了，这些年，生意上的分红我一直没拿，在账上存着。你叫账房对一对，能拿出多少，除了本金，其余都换成银票给郡主送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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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聂轻寒出面挽救常卓濒临倒闭的商行时，两人就说好，只要能盘活，五五分账。这几年，商行起死回生，生意越来越好，这笔分红已经积累到六七万两银了了，聂轻寒一直继续投在商行，几乎没有动用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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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打算全都交给年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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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睁大眼睛：“你确定？”不用留点私房钱吗？明明准备婚礼时，他都没打算动这笔钱，怎么一夜过后就全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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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寒慢慢抚了抚手腕处，露出极淡的笑来：“他是我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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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卓眼尖，看到他抚过之处有几道细细的红痕，倒像是被指甲刮过的痕迹。意识到那是什么，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牙更酸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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