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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事于我不过举手之劳。”顾偃摆摆手,展眉笑道:“我一向听闻韩少师是难得当世大才,您如今与我七弟授课,我素日也爱读些典籍,不知将来若有疑问,能否请韩少师答疑呢?”
韩墨初与之对视一眼,他听得出顾偃话里笼络人心的意味,十四岁的少年便有此心计,不得不教人另眼相看:“多谢殿下垂爱,只是臣出身草莽江湖,杂学而不精,您身边已是贤才如云,臣若是与您自身少师所答有所出入,岂不是误人子弟了。”
“韩少师您言重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言,您不必太放在心上,来日若有我身边少师不能解答之事,我再向您请教。眼下我还要去与母妃请安,便不扰您和七弟游园了。”
说话间,顾偃走远了。
经过方才一闹,顾修似乎没了与韩墨初过招的心情。
顾修虽生来不爱说笑,可终究少年人,城府不深,他喜或不喜韩墨初一看便知。
韩墨初也不多问,只是带着顾修原路返回归云宫内。
两人回去时晴昭公主已经离去了,只剩一个傻呆呆的宝德看守门户,见二人回来,便递上了擦汗的冷毛巾。
二人在门前稍做停留,便又回到那间授课的堂屋之内。
那间纷乱不堪的堂屋也被收拾得窗明几净,书墙被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墙边,那些凌乱散落的小东西也被一一收起,搁在一个箱子里,笔墨纸砚,坐垫蒲团也都换了全新的,还燃了一炉可防蚊虫的艾叶熏香,屋内的油墨香气混合着艾叶熏香,散发出一股奇异且迷人的气味。
顾修闷闷的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以至于小太监宝德来奉茶时都格外小心。
韩墨初坐在一旁,饮了口茶水缓了缓盛夏归来的焦渴,出声问道:“殿下,怎么闷闷的?”
顾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韩墨初一
句:“韩少师,你入宫究竟所图为何?”
“那日臣说过了,是为了出仕为官,谋定前程。”
“那你为何不去跟着四皇子?而非要守着我?”顾修目视前方,言语间平静的听不出情绪。
“殿下,您何出此言?”
“今日你也看见了,我在这宫里连一任内侍宫奴也能随意欺辱。我外祖之族身担罪责,受世人唾弃,很可能这辈子也抬不起头。我在宫中已是自身难保,何必还要连累你?与我相比四哥才更像个皇子,他在这宫中有威信,有人扶持,你若是跟着他总会比跟着我更有前程。”顾修似乎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完,整个屋子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六月三伏,热力逼人的日子,那屋子里的气氛却犹如寒冬。
“原来殿下是这样想的?”韩墨初的声音很沉,与往昔从容温润的音色截然不同:“殿下可还记得那日你与臣击掌盟誓时说的什么?”
顾修愣了愣,还是开口答道:“共进共退,永不相疑。”
“既然殿下记得,那便请殿下伸出左手吧。”韩墨初的语气严肃得可怕,那张常年带笑的脸前所未有的板了起来。
“你说什么?”顾修抬起头,转过身去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韩墨初。
“臣身为皇子少师,皇子有错,臣下有权责罚纠正。”韩墨初拿着那柄红木戒尺,神情没有任何缓和。
顾修与之四目相对,缓缓朝人伸出左手,正声言道:“韩少师且说,我错在何处?”
韩墨初抓着顾修的指尖,将顾修的左手手掌整个摊平,红木戒尺划破风声落在掌心上,发出一声骇人的闷响。
顾修整个身子都随之一颤,往日顾修没少与这柄戒尺亲密接触,可与这一记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殿下一错,是为妄自菲薄。”韩墨初说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皇子便是皇子,哪怕身居困顿,无人可依,也不可自轻自贱。宫中风气向来如此,拜高踩低人人皆会。难道殿下被人踩一脚便真是低贱之身了?殿下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凭什么要旁人给殿下好脸色?”
顾修咬着下唇,额前已经起了一层细汗,这
突如其来的剧痛掌心无法消化,待第二记落下时,顾修本能的向后缩了缩手掌,无奈被韩墨初抓着指尖,只能任由戒尺重新夯砸在已经红肿的掌心上,痛楚被成倍放大。
“殿下二错,是为多疑多虑。”韩墨初按着顾修的指尖让人不能躲闪:“四皇子不过与臣说了一句话,殿下前日种种殿下便能尽数抛诸脑后,与臣心生嫌隙拒臣于千里之外。如此心胸狭隘,将来何以成就大事?”
第三下戒尺很快落了下来,叠在最初的那记红痕上,掌心处脆弱的表皮竟然破了,冒出几点针尖大的血点。
顾修的扶着自己的左肩,额前的冷汗已经汇聚成汗珠顺着侧脸滑落。
“殿下三错,是为违背誓言。”韩墨初盛怒不减,丝毫没有放缓力道的意思:“既然盟誓,便要一世奉行。您今日出言将臣推去别处,便为自食其言,背信弃义!”
因为痛楚太甚,顾修本能的想将左手抽回,无奈韩墨初将他的左手抓得太紧,顾修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第四记戒尺砸在手心。
这是第一次,顾修对这柄戒尺产生了畏惧。
“殿下四错,是为屡教不改。”韩墨初继续沉声言道:“殿下今日又贸然出手险些伤及内官,遇事不思周全,一味只知好勇斗狠,这与乡野匹夫有何分别?”
第五记戒尺,韩墨初落得尤其的重,抽得顾修急呼一声,心跳都随之加速。
“殿下五错,是为善恶不分。您外祖之族虽被定罪,可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旁人尚且有些忌讳,您倒是日日挂在嘴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提醒旁人您的外祖与生母是待罪之身,如若他们二位泉下有知,一定对殿下失望透顶!”韩墨初说罢,啪的将戒尺摔在地上,将顾修左手一松:“既然殿下已经不信臣下,臣也自觉教导不了殿下,那臣明日便与陛下请辞,请陛下另请高明。”
屋子里又一次静了下来,韩墨初背对着顾修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忽而觉得衣摆处有人拉扯。
韩墨初下意识的回身查看,只见顾修正拖着受伤的左手坐在他身后,右手拉着他的袖袍。脸色煞白,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汗珠。
那双冷冽孤傲的眼睛,变得清澈见底。
“师父。”顾修的声音很小,但似乎鼓足了勇气一般:“不请辞可好?”
顾修难得的少年气,使得韩墨初的心头骤然生温,方才的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殿下知错了?”韩墨初彻底转过身来,强板着一张脸,从地上拾起戒尺,戒尺的影子从顾修眼前擦过时,顾修的左手便立马背到身后。
“嗯。”顾修背着手,垂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抓着韩墨初的右手一直没有松开。
韩墨初终于又扬起唇角,伸手抚了抚顾修的额头,挑眉问道:“殿下是真的知错了,还是打疼了?”
“我不疼。”顾修当着韩墨初的面攥了攥肿起的左手,以此来显示他所言非虚。
“既然如此,那便请殿下将晨起错的那三篇文记,每篇抄写五十遍。在抄完之前臣会吩咐宝德不许传膳。”
顾修身形微怔,一言不发的坐在了习字的小方桌跟前。虽说空着肚子抄书是件苦差事,但好歹韩墨初罚他抄书,就至少不会请辞离宫了。
那天,顾修抄书抄了多久,韩墨初便陪了多久。
顾修抄了五十遍,韩墨初抄了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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