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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同情地一拍李恕的肩,提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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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逐鸢以极其别扭的姿势侧身歪在榻上抠前胸与腹部已经结痂的伤口上的死皮,长出新肉的伤口正是奇痒无比的时候。他的烧已经退了,醒来就不知道沈书趁他睡觉跑哪去了,饭已吃过,百无聊赖,只得趴在榻上抠自己。
“哥,我听人说你醒了?”人还没露面,沈书的声音先传进来。
纪逐鸢连忙趴好,反手抓过被子盖住腰,把头转向门的方向,道:“回来了?上哪儿逍遥了?给我倒杯水。”
一面喝水,纪逐鸢看出沈书似乎有话想说,半天不说,看得他急,仍板着脸问沈书:“怎么?屁股生疮,坐不住?”
沈书深吸一口气:我不跟残废计较。继而笑容满面地对纪逐鸢说:“我找过朱文忠了,他说正月初三全军向和州出发,张天佑打前锋。但你要是伤没好就算了,等你伤好以后,他去说,以后你就跟着曹震,做他的小弟。”
“唔。”纪逐鸢把杯子给沈书,眼珠怀疑地在沈书身上打转,“这也不值得你忐忑,还有什么?”
纪逐鸢拿捏别人未必准,但沈书那几根肠子,
纪逐鸢自觉还是摸得清楚。
“哦。”沈书舔了一下嘴皮,拇指抠拇指,坐在纪逐鸢的被子边角上,“朱文忠答应让我去做他的伴读,我带了李恕同去,李恕也愿意留在朱文忠左右,给他做个伴读。”
“那挺好。”纪逐鸢随口道,眉心却掠过一丝浅淡的不快。
“你不高兴了?”
“没有。”
“我刚看见……”
“看见什么?”纪逐鸢定睛看着沈书,“你不是照我的话办了,我有什么不高兴?我高兴都来不及。带李恕就带他吧,要是上战场,他那个应变能力,还不如你。”
沈书没说什么,只是看纪逐鸢。
纪逐鸢却把脸往枕头上一埋,说是困了,让沈书自己找地儿玩去,他要睡觉。关门声轻轻响了一下,身后安静下去,纪逐鸢侧着身,朝墙壁趴还是趴着,不然伤处难受。他叹了口气,思绪纷乱地想:早晚得有这一天,这次去押粮也是自己没控制住,沈书就不应该一直跟着他打打杀杀。他是卖力气的命,沈书不是。
纪逐鸢伸开右手,拇指与食指交界的指窝里破裂的伤口中粗糙的皮屑翻出,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伤口仍是红的。这等小伤不用上药,不用弓箭,时时注意,三五日就能好。只是伤处会越来越厚,摸上去也越来越硬,日益粗糙。
沈书同他不一样,沈书的手,是文人的手。至多是以刀剑防身,真要枕戈待旦,天天冲杀不休。行军总是日久,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在路上,原先沈书在元军里也是生病的时候多,伤兵营有板车,实在跟不上时便坐板车,且他们所跟的是主力部队,换的地方尚不算太多。而郭公的军队是要猛攻的,凡举兵者,生出安顿之心,才是真正万事皆休。要随军征讨四方,就意味着接下去的几年,没有什么安宁日子可过。
元军是守,至正十二年,天下大乱时,多数人不以为然,至元年间也有人起兵,世祖在世,有伯颜坐镇,渐渐四海混一,天下安定。久也,现在的元军守备,与当初已经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然而朝廷兵力,与这些纷起的“贼盗”,还是大为不同。元军再不济
也训练有素,只是作为“守”军,少有运动战,又受到后方朝廷牵制,譬如说脱脱围攻高邮,就败在拖后腿的哈麻身上。
若是当时脱脱丞相肯一不做二不休,将在外不受君命,如今又是另一幅局面,张士诚的江南也就坐守不住,六合与滁阳被围剿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纪逐鸢心里也很明白,现在他在郭公的阵营里,他这一身武艺虽比不上穆华林那等不知来历,也更为年长的怯薛,贵在他够年轻,体力充沛,学什么上手都快。假以时日,运气只要不太坏,他有信心混个千夫长做。
然而,这条荆棘路,纪逐鸢不想拉着沈书陪他一步一步走上去。他只想什么时候安定下来,沈书还活着,要到战场上去赌,纪逐鸢只敢拿自己一个人赌。
眼下也只有朱文忠身边,适合沈书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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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白救下他来。”穆华林沉吟道,“他待你是好的,若是奉他为主,也未必不可。”
“他还小,尚且不知道朱元璋预备怎么用他。我打听过了,到滁州后,朱元璋也派人四处寻找亲人的下落,对朱文正他也是悉心教导,委以重任。”沈书道,“上阵父子兵,朱元璋还没有儿子,自然要重用甥侄。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还有就是,若做朱文忠的伴读,攻打和州,朱文忠会跟着亲眷一起出发,我和李恕,也许就得同大家分开。”
穆华林没有听明白,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问沈书:“所以?”
“所以、所以……”沈书也结巴起来,尴尬地抓了一下脖子,道:“我同我哥几乎从未分开过,我觉得,和州这一战他去不了,这个月只剩下八天,我哥屁股都被打开花了。应该是去不了吧?”
“你不是说朱元璋的部队做后援?他不会同张天祐同时出发,要看他们如何部署,如果不是大军直接压上,先锋部队会先出发,若是攻城,破城最为重要,能施巧计骗得对方主动放人进城是上佳之策,其次才是硬攻,硬攻不成而兵力、粮草充足,则可以围城不攻。还得看你哥跟的是谁,他们那支队伍担负什么任务。你也不用太着急,跟你哥还能团聚好一阵。”
看来朱文忠还是缺乏实战经验,不过令沈书心生烦扰的不是还能同纪逐鸢团聚几日,而是想到要跟纪逐鸢分开不知道多长时间,就有一股自然而生的不安让沈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夜里,沈书孤枕难眠,翻来翻去睡不着,床上也是越睡越冷。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知道已是一天当中,至为宁静的时刻。
王巍清今晚也不吹点短笛来怡情,外面也无人走动。沈是躺着,突然坐起身,后背心一股寒冷,只得又躺了回去。
在黑暗里,沈书缩成一团,将下巴颏搭在被子上,他的眼皮耷拉了两下,看到窗户纸上已经一点光也没有,这表示大家已经睡了,连院子里都没光火。
等纪逐鸢离开后,那每天晚上都会如此,光是想一想那光景,沈书只觉头发都要掉光了。
不觉之间,沈书叹了口气。
自己也听见,忍不住摇头:何时他也这样唉声叹气,对自己要做的事情一点帮助也没有。
在战场上,他只能辅助纪逐鸢,与他并肩杀敌。而在朱文忠的身边,他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沈书心想,今年他十五,既然是伴读,跟着朱文忠既能读书又能习武,趁这几日跟穆华林好好学一些招式,光学招式是没用的,熟能生巧,需要勤加练习。到朱文忠那里,还可以继续学。
之所以李贞把儿子盯得这么紧,朱元璋的妻子也对朱文忠颇多照顾,当然不仅仅因为亲情,否则让朱文忠甩手做个纨绔便是。这时间不会太久,至多是一两年,要是顺利,在朱文忠及冠之前,便能独当一面。那时自己就是他身边待得最久的谋士,要去纪逐鸢身边或是要让纪逐鸢过来,都比现在更加有利。
现在嘛不过是,两只蝼蚁绑在一起,要死一起死,要活,却没有能够保护对方活下去的实力。
要不是被子外头太冷,沈书真想给自己两巴掌。私心里他不愿意同纪逐鸢分开,理智上又清楚不得不如此。
而翌日,沈书天不亮就起来,收拾完时李恕活蹦乱跳地过来找他如往日般过招,看着李恕那张毫无心事,显然昨夜睡得畅快淋漓的脸,沈书乌着两只眼,冷
漠地快速出手,只想结结实实给他两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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