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Chapter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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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放暑假，没有学生。</p>

周进繁正准备打电话，就瞅见那个窄窄的吊桥对面，有个穿得像大爷似的，短裤、背心，一身黑，脑门上还缠着白条，正在抽烟的男生。</p>

穿这么丑，脸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整个人缺乏神采、颓废。可周进繁还是一眼望见他。</p>

他跑过去，到他面前才叫哥哥，他在车上思考了无数遍开场白，但是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p>

他说：“你带我去看看奶奶吧。”</p>

关作恒是走下山的，他以前去上学，每次都是这样，走上走下，去更远的地方上学了，就十天回来一次，也是走上走下，没有人来等他。</p>

关作恒指了下山腰：“你能走吗？”</p>

他点了下头，关作恒看他两手空空，只提了一袋水果，顺手帮他拿了，问：“没带行李吗？”</p>

“行李被人拿错了，不过已经联系到了……”周进繁问他：“姐姐说你骑车下来接我，怎么是走路啊，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p>

“没多久。”他们搬离笠县很久了，刚回来几个月，一般是问乡亲借车下山，或是坐车下去，给乡亲一点路费。但那车经常载人，有牛粪的味道，关作恒觉得他不会喜欢的，就走路下来了。</p>

“你下来了，怎么没给我打电话。”</p>

“手机那天摔坏了，还没去修。”</p>

他把手给周进繁：“下过雨，有点滑。”</p>

周进繁看了他一眼，把手放他手心里：“哥哥，要走多久啊。”</p>

“半个小时。”关作恒拉着他，“走不动了我背你。”</p>

“走得动，不用背啦。”是盘着山、像梯田似的路，明明瞧着没多远，却要走很久，周进繁问他这几天是不是都没睡觉，他摇头：“睡了，睡得少。”</p>

周进繁从袋子里拿了个柿子给他：“你们县城的水果店买的，好便宜啊。这么多才几块钱。”</p>

不过，他观察了下这个小县城，人不多，但瞧着有不少的缅甸人在此务工。</p>

关作恒接过，没有吃，又丢进了袋子，问他：“你一个人来的？”</p>

“是……我本来准备去腾冲玩。”他还是这套说辞，“然后我知道……就过来了。给奶奶上柱香。”</p>

关作恒嗯了一声，扭过头去看他：“考的哪个大学。”</p>

“之前跟你讲过的，北工商，离你们实验室还挺近的。我妈已经去北京了，她去给我租个学生公寓。”</p>

“不住学校？”</p>

“我没住过校……”周进繁忍不住挠了挠脖子上的包，“可能会不习惯。”</p>

他垂眼看了下周进繁身上的红疹：“过敏了？”</p>

周进繁微微点头：“昨晚住那个酒店，可能有小虫子，咬的。”</p>

他说上去给他弄点草药膏。</p>

周进繁挠了一路，关作恒不让他挠，他说好，然后又忍不住。</p>

两人走得慢，周进繁的白色运动鞋陷入红土泥，到他家的时候，已经全脏了。</p>

树上挂着白绫，堂屋前的花圈白纸黑字写了奠字，奶奶的遗像放在高处。</p>

周进繁去遗像前拜了拜，烧了香，变得沉默。</p>

关作恒去烧火，弄了一锅热水，下了一碗面给他吃，找村里赤脚大夫买了草药膏，给他抹身上的红疹。那药膏似乎是天然的，橄榄绿，有点发臭。抹在脖子上脸上，又粘在了衣服上，周进繁自己都嫌弃自己。</p>

下午，关作恒带他去更高的地方，是家里祖坟，一座新墓。</p>

周进繁把水果供在坟前，看见墓碑上的字，赵鹂，享年八十四。</p>

下山，周进繁看见其他山上，有一大片的、漫山遍野的蓝色的树，是一种饱和度低，像雾一样的蓝色，那颜色奇异的好看。</p>

“那是什么树？”他问。</p>

“蓝桉。”关作恒答。</p>

“好像全是蓝桉，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桉树品种多，周进繁没见过这种颜色的。</p>

“我们家十亩地，承包给别人，也种蓝桉。”关作恒牵着他下山，遇到陡坡，要下来伸手抱他，周进繁知道自己衣服有点脏，怪不好意思的，摇摇头：“你拉着我就行了，我衣服都脏了，别抱了。”</p>

“我也不干净。”他本来回来就没有带多少东西，这几天把爷爷的旧衣服翻出来穿，裤子和衣服明显短了一截，裤腿那里露出一小截的小腿和脚踝。</p>

周进繁回他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把鞋袜都脱了，换上从酒店带走的一次性拖鞋，关作恒要送他下山：“这里条件不好，你回酒店住，明天回家吧。”</p>

“不不不。”周进繁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在那个酒店睡得过敏，你看我脸上，身上，都是包。我住一晚，明天离开吧。”</p>

他想到关作恒前晚上给自己拨的电话，烂醉如泥睡在屋顶上了，居然想着给自己打电话。他心里可能是有自己的，但现在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时候，周进繁也只是担心他，过来看看。</p>

晚上洗了澡，关作恒拿了自己昨天换下来洗了、今天晒干的衣服给他穿，</p>

信号特别差，他的移动在此处变成了3G，还时有时无，周进繁没有娱乐，关作恒就给他拿了几本书，书很旧了，都是□□十年代的版本。</p>

比周进繁的年纪还大。</p>

《红与黑》。</p>

“我以前看过。”周进繁翻开，却在扉页看见了罗航的名字。</p>

“罗老师十几年前送我的。他以前在山下那个小学支过教。”</p>

周进繁点点头，干爹的确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穿着有些过长的衣裤，他坐在关作恒的老家的小床上，这里比他去过的、在大理的房子还要糟糕一百倍，好在没有养牲畜，所以只有一种老房子的木头味道，被褥是今天下午关作恒刚换的。</p>

他给周进繁剥了几个新鲜的山核桃。周进繁吃了，让他去睡觉。</p>

“你睡了我再睡。”</p>

“你睡哪儿？”</p>

“椅子。”</p>

“你上来吧，你要不嫌弃我，就跟我睡一起。”周进繁坐直了说，“要不我睡椅子？我小一点，睡着不难受。”</p>

很奇异的，今天他抱了关作恒好多次，睡觉也抱着他了，但竟然没有想入非非，心脏反而像是供血不足似的，时不时地抽几下，有点疼。他是想像大人那样抱着关作恒的，但他小只一些，双臂都用上了，却反而像是窝在他怀里。关作恒洗了澡，皮肤上没有烟草和酒的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香皂气息。</p>

倒是周进繁，身上涂了那个很臭的药膏，他自己都嫌难闻。气味混杂在一起了，面对着面，体温互相渗透。周进繁的手掌像抚摸听话时的奥利奥似的，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抚摸，说自己可以多待几天：“我多陪你几天吧。”</p>

关作恒摇了下头：“你回家吧。”</p>

“你不想我待吗？”</p>

这里不适合他。</p>

关作恒说：“回家把脸上的过敏看了。”</p>

周进繁本来眼睛半闭着，一听这话骤然睁眼，很沮丧：“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p>

“不丑。”他垂下眼帘，睫毛落下很深的阴影，说好看。</p>

“……算了。”他知道自己现在啥样，反正也没救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你睡觉吧，我也困了，我昨晚就没睡着。”</p>

“嗯。”他说晚安。</p>

夜风起了，花布帘子被风吹开，关作恒眼睛深深地闭着，只花了五秒钟，就陷入深度睡眠。下巴蹭在他脸上，胡茬不止一点点扎，周进繁被扎着扎着，困意席卷，在温暖里睡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