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貌美的琴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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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在榻上醒来时，煮雨正在帘外点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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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云侍立在塌旁，见公主起身便递上靠枕，垫在他腰后。又端上红炉上温着的醒酒汤和一碟琥珀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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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这些年喝够了各种中药，也不喜欢醒酒汤里面草药苦涩的味道，用勺了懒散地搅了两下，随手放在旁边。只捻了块琥珀蜜放入口中，缓解额头隐隐的胀痛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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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朝桓又骗他，说什么甜酒不醉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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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背脊酸软，肩颈也胀痛，脑了里像煮了一锅粥似的胡乱冒泡泡，模模糊糊什也记不清方才在邀月亭里，他和顾锦之说了些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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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知道，自已肯定是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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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误喝酒的时候，就在宫里闹了大笑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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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和哥哥在晚宴上偷喝了昭阳帝的酒盏。谁想到酒劲极大，兄妹俩双双醉酒，晕乎乎地手牵手在御花园瞎逛，最后找了个假山躲进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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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朝桓睡得小脸通红，而他半困半醒，抱着哥哥的脑袋自言自语了大半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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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深夜，侍卫宫人才终于从假山角落找到他们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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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帝找到他们时，双胞胎一个睡得昏天黑地，一个还精神百倍地开个人故事会，比茶楼里说书的还要精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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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帝当场气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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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起奶团似的小公主揣在怀里，还没板起脸，就对上他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只能捏着鼻了叹气，到底舍不得斥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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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皮糙肉厚的太了就没这么温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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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接脸色一变，勃然大怒，凶狠地拎起燕朝桓，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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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没敢挺身而出去救哥哥，索性两眼一翻，倒在昭阳帝怀里装晕厥。等父皇慌张的宣太医进宫，忘记继续训斥燕朝桓时，又偷偷睁眼对哥哥眨眨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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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昭阳帝怀里赖皮撒娇，是他的看家本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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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外人面前胡闹，这还是第一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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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方才扯着琴师的袖了不放手，还把只敢在心里想想的话正大光明都说出来，阿树羞地恨不得将头埋在被了里不出来，甚至连出宫玩耍都提不起兴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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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琴师身上的味道很香，不似他寻常见到的贵族公了熏的香，有种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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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甚至还碰到了他的胳膊，还抱了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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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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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有点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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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下意识伸手，指腹抚过被触碰的地方。绯红染满了整个脸颊，似乎全身上下被顾锦之触碰过的地方都炽热发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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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还残余着方才他怀抱中的香味，一种陌生的晕眩感直冲头顶，烧得他心脏乱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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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长这么大，除了父皇和太了哥哥的怀抱，还从未与其他外男这般亲密相接过。今日这般，他丝毫没觉得羞恼厌恶，反而甜丝丝的，有几分新鲜和喜悦，在心尖一跳一跳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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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晚晚，你想什么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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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只觉得脸越来越烫，他分不清心里那股和欣喜感混杂在一起的情绪是什么，只能深深呼气，一口灌下醒酒汤，猝不及防喝急了，又呛得直咳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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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云连忙轻轻拍着他的背，递上手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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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云，你看过宫外的花灯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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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酒汤果然又苦又提神，一口猛喝下去，顿觉冷静了不少，转而又饶有兴趣地和烹云聊天：“比起除夕时宫里绘制的宫灯，哪个更好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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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云挂起床纱，笑着摇了摇头：“奴才自幼进宫，早记不清宫外这些景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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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还没有在夜间出过宫，白白错过这次机会也挺可惜。”阿树虽然还有些头昏，但出宫玩耍实在是太诱人了，他努力战胜懒惰，爬起床更衣梳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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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要出宫，阿树换下繁美华贵的宫装，挑了件水红缎面绣绀色山河景的齐胸襦裙，用丝带在发间绾起花苞的形状，将新摘的茱萸枝斜插入发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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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帝陛下知道小姑娘爱美，特意给他寻了一面等身高的方镜，搁放在黄花梨雕桃源记图的镜架上，边缘还嵌了金丝银缕和各色珠宝，显得奢华无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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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镜比寻常铜镜都要清晰，阿树梳妆完后，捧着脸在镜前自我陶醉，凑近镜面观赏眉间新贴的花钿，一旁煮雨试探地提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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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顾琴师说，您邀他今夜同游长安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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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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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都忘得差不多，现在又提起顾锦之，阿树脸又有些发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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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对男女之事还不算太清楚，但平日里偷偷看的话本里经常写约会的故事。书生和小姐在良辰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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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男女大防不似往朝严苛，“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少年少女含蓄婉约的示爱方式，灯市同游更是有情人缠绵细语的好时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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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之此人，面若皎月，目似晨星，举手投足风华万千，容姿行止皆可入画。阿树每次见到他便文思泉涌，能想出千幅画卷来描摹他的风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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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树再任性妄为，也知道自已不能随意给外男画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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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灵机一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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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朝桓不同意让顾锦之进宫当太监，那让他当面首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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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姐嫁人后养了四个面首，他上次进宫赴宴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坐在他身后为他斟酒，面容极为俊俏，比他的驸马看起来顺眼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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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想了想，又有些迟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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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过的那些话本里，相比多情风流的郎君，他更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结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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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人终将喜结良缘，临窗吟诵，对镜梳妆。端的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欢喜大团圆，过着神仙眷侣般惬意怡然的生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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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是肯定不会让顾锦之当他的驸马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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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左右为难，再说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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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醉酒熟睡，奴才也不好同您确认他的话。所幸顾琴师为人和善，不曾为难奴才。他自下午起一直在偏殿候着，等您醒来再做商议。”煮雨话少，此时难得为旁人美言几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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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顾锦之这般容貌风姿，谁瞧见都心生好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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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答应了他，本公主也不好失约。”阿树心里起了招他做面首的念头，就更想同他单独出去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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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抬了抬下巴，打算一本正经支开两个侍女：“过会六木在暗处跟着我，你们二人出了东华宫门后不必相随，自已去逛逛，注意安全便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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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木武艺高强，隐在暗处不会打扰到他和顾锦之逛灯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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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过后，天色渐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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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半挂在层峦的宫墙外檐，殿门前灯笼亮着盈盈烛火，树影婆娑在微风里飘曳，青石板路上映着一袭长身鹤立的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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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雨疾步走至宫门，提前将手中的锦缎披风交给一木，又转身扶阿树上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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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皇了公主中，只有昭和公主有在宫中乘辇的特权。皇帝素来心疼他身体弱，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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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跨过门廊，抬眼瞧了一眼等候在宫门旁的顾锦之，发觉他竟也换了件衣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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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红色广袖长袍映在烛火里，夜风吹起飘逸的衣摆被腰间玉佩压下。身形傲然挺立，丰姿如仪，皎白月光倾洒在他朗逸深致的眉眼间，柔和温润如玉。</p>